當電梯升至井口的那一刻,我才發現對於光明我是這樣的渴望。
當我穿上厚重的防沖服,腰上掛著沉重的自救器和頭燈電池的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一名煤炭工人了。當我扛著笨重的儀器緩慢地走向井口準備坐電梯下到礦井時,我壓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和對礦下的恐懼。電梯很快,六百多米的深度只用了一分鐘左右的時間就將我們送到了井下。到達井下時,迴風大巷的風竟是這樣的猛烈,吹得我搖搖晃晃,同行的人員告訴我,別看洞口這樣的涼爽,等走到掘進面,你就知道什麼叫熱了。
這樣的場景我的確是頭一次見,井下的空間很大,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小,甚至可以同時並排行駛兩輛車。車輛行駛的轟鳴聲很大,同時還有刺耳的喇叭聲和礦工吼叫的聲音,四周的迴響震得我頭痛欲裂。不一會,一輛擺渡車從遠處開過來,伴隨它而來的還有它那高嗓門的喇叭,滴滴答答的將要乘車的礦工聚集在一起。車不大,只夠坐七八個人而已,而帶著一大堆儀器的我們顯然是“承包”了這輛車,我便打趣說:“你們看,孟村多熱情的,知道我們第一次來,竟然派專車來接我們。”同行的人笑了起來,伴隨著這陣笑聲,我也逐漸忘記了恐懼,全然忘記了此時自己身處六百多米的地下。
經歷了十幾分鐘的搖晃,我們抵達了工作區,這裡顯然暗了一大截,我放下背上揹著的儀器,打量四周,除了我和隨行的三人,並沒有其他人。頭頂的燈光忽明忽暗,發出一絲不足以把黑暗照亮的光,更不能把我內心的恐懼清除。
扛著儀器走了一站又一站,我已逐漸地被黑暗完全籠罩,前後的隨行人員距離我也有兩百多米的距離,只有他們頭頂戴著的頭燈在黑暗中不停晃動著,就好似夜空中的星星那樣,發出絲絲亮光,看到這些光點,我才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得到一絲的慰藉。此時,肚子已經咕咕叫響了,在沒有時間的井下,我不知道此時是幾點,就從手提袋裡拿出了帶下來的食物,一口咬下去,發現吃到的是一嘴的煤渣。我不該將手提袋放在地下,當滿嘴的黑色煤渣已經快要將我的半個下巴吞噬時,我不僅被自己的樣子逗笑了,而隨行的同事看到我的樣子也情不自禁笑出聲來。
當我越往裡走,越是愈發的安靜,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不一會,遠處一個光點晃晃悠悠,由遠及近向我走了過來,同時而來的還有他身上發出哐啷的響聲,我不知道他是誰。當他走到我跟前的那一刻,我才看清楚了他的面貌,那陣聲音,是他腰間掛著的鉗子扳手等工具碰撞發出的聲音。他站在我跟前看了一會,我用餘光掃了他一眼,繼續操作著儀器。可能是因為他不知道我用這儀器在幹什麼的緣故吧,他便開始詢問我。
“這是什麼儀器?用這幹啥呢?”
我說:“全站儀,測導線的。”
他接著說,就你一個人嗎?前邊的那兩個是不是也是和你一塊來的?
我說,是的,後面還有兩個。
“你是新來的吧,看你年齡還小,今年多大了?”
“對,我今天第一次下井,21了。”
和他聊了一會,我才知道他是井下的修理工,專門負責修理井下管道的,他看見我忙便也走向了旁邊的管道,掏出工具檢修起來,只是不時和我聊上幾句。他給我說這座礦上之前發生過礦難,一次冒頂,一次瓦斯爆炸引起的火災,我很憂心他對我說的這些,這座深井在我看來就是地獄和人間的通道,這些不吉利的話其實在井下是特別忌諱的。在一陣的忙碌中,我離開了那塊地方,向那位修理工說了一句,便急忙離開。其實我理解那位修理工對我所說的那些,他無非是想告訴我礦上的工作是很危險的,畢竟在他看來我還是個新人,和他相比我確實所接觸到的東西少得可憐。
不知不覺,我猛然發現自己已經走了很長一段的距離了,寂靜被肩膀上掛著的對講機裡傳來同事報告他所在位置情況的聲音所打破,越往進走我感覺到溫度越來越高,這種溫度的變化,就好像是將空調的溫度從最低慢慢地調到最高,而我所感受到的,則是額頭和後背上不斷有汗水滲出。
短暫的安靜過後,一陣刺耳的鈴聲將整個巷道所籠罩,三聲鈴響過後,身旁的傳送帶便工作起來,總算給這死寂的空間增加一絲生命存在的痕跡。隨著傳送帶的轉動,頭燈發出的光裡有了煤塵在不斷跳動,我知道,他們開始往外運煤了,我急忙戴上脖子上掛著的面罩,而那些細小的煤塵卻模糊了我的雙眼,遮擋了我看往前方的視線。不僅如此,黑暗裡還有陣陣衝擊波擊打著我的身體,甚至有時候強烈到足以讓我耳鳴,後來我得知那是在作業炸煤所產生的衝擊波,在那種情況下,它如同非洲草原上的獅子和鬣狗一樣,將我的身體撕碎。
煤礦上的工作我只幹了短短的一週,在井下的時間,我有過好幾次恐懼,不管是困了以後就在井下席地而睡,睜開眼就是數不清的鋼筋注視著自己,或是走在易塌方的地區,只怕一不留神就被著黑壓壓的煤塊所吞噬。只有在出井後的那一刻,我才是格外的放鬆。
礦區的天空是格外藍的,就連空氣也是格外的清新,一絲不染。如今想起在井下工作的那一週,我竟格外懷念,雖說井下的工作要比地面上辛苦很多,有時候會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和無助,但也不乏苦中有樂。看著一起工作的那些礦工們,他們熱愛著這裡,在漆黑的巷道里,我與他們也聊過很多,關於人生和理想,從他們的身上看到的是對生活堅韌和對工作的責任。
孟村的陽光很美,當照耀在我身上時,原來我對它竟是這樣的渴望。
圖片來源於網路
作者簡介:吳家豪,陝西咸陽人,咸陽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常見於《咸陽文藝》《文化藝術報》等。
摘選自:文學陝軍,版權屬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