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切都要從我工作地點—別院說起。
別院東接平原，西望群山，南衛治所，北濱長川。地扼要衝，風光旖旎，只是素來地廣人稀，為增生氣，又先後引進名犬兩隻。一隻四歲藏獒母犬，名字頗為希臘：阿爾法；一隻一歲純血黑狽公犬，根據其毛色，江湖人稱小黑；加上粗壯的八歲藏獒老母犬莽妹，別院眾犬薈萃，歡聚一堂。
三犬初聚時，平日互不理睬，若非因骨頭相爭，到也相安無事。
小黑懵懂少年，頑皮好動，地皮稍稍踩熱，見兩個大姐姐端莊嫻雅，就左右撩撥。
莽妹歷盡千帆，對小黑不屑一顧。但凡小黑稍有逾越，立刻眥牙相向，小黑也識趣，趕緊落荒而逃。
阿爾法久居深閨，見小黑矯捷英挺，早已芳心暗許，自然對小黑的撩撥一拍即合。兩犬耳鬢廝磨，出雙入對，好不快活。
秋意漸起，阿爾法春心萌動。小黑血氣方剛，躍躍欲試。只可惜一隻懵懂小兒，未嘗相思；一隻深閨怨婦，不解風情。小黑整日汗流浹背，卻無一發中的。時間一長，兩犬興味索然，互生怨言。
莽妹冷眼旁觀，神色風清雲淡。
沒幾日，莽妹亦春潮湧動，渾身散發出醉狗的芬芳。小黑覺察到了空氣中的異樣，但同阿爾法情正濃時，也不以為意。
莽妹情場老手，要拿下區區小黑，自是舉手之勞。它本趴臥在地，此時慵懶起身，伸了個愜意的懶腰，抖了抖渾身短毛，向後院進發。每一步都邁出520毫米，後腳精準地踏在前腳印上，而且前掌略微外翻，結實的腰肢在左右六度之間盈盈扭擺。一路行來，步步生蓮，風致娟然。
小黑情竇初開，何曾見過此等風情，當即目瞪口呆，驚為天狗，意亂情迷中迎上前去，不料卻摔了個嘴啃泥。
莽妹也不理它，自顧找個舒適處趴下。小黑尾隨而至，繞著莽妹又聞又舔，大獻殷勤。
莽妹眼神迷離，長尾輕搖，體味風騷肆溢；小黑目光狂熱，血脈賁張，口涎長垂欲滴。
在小黑猛烈的攻勢下，莽妹遵從了內心的召喚，放下矜持，同小黑嬉戲起來。
阿爾法情知有變，連忙柔聲呼喚小黑。小黑佯裝不聞，依舊訂在莽妹身邊。阿爾法氣急，跑過去攔住小黑。無奈郎心似鐵，堅不可摧，妾情若水，難溶金石。小黑虛晃一槍，尾隨莽妹而去。
是夜暴雨如注，三犬照例在走廊避雨。
莽妹和小黑相偎相依，時不時打情罵俏。小黑輕咬莽妹的耳朵，莽妹則雙眼微閉，十分受用的樣子。
阿爾法獨處一隅，本想裝睡，卻總忍不住痴痴地望向小黑。看著昔日情郎被莽妹魅惑得神魂顛倒，不禁急火攻心，怒喝一聲：“狐狸精！”不顧一切地向莽妹撲去。
莽妹一代悍婦，身經百戰，平生摯愛打鬥，嘴下冤魂無數。但見莽妹轉頭回口，反咬住阿爾法的後頸。阿爾法痛極，掙脫後再度廝殺。頓時別院犬聲大作，戰況慘烈，旁人莫敢近前，恐遭誤傷。
小黑雖未參戰，卻在一旁為莽妹吶喊助威。
阿爾法立馬鬥志全消，招架不住莽妹的攻勢，逃到儲藏室的鐵架下躲藏，匍匐於地，俯首帖耳，以示臣服；莽妹窮追不捨，目光凌厲，蓄勢待發。
眼看要出命案，趕緊拴住莽妹緩解了事態。
此後，莽妹儼然別院頭犬，威風凜凜，小黑的伙食想吃就吃。因為莽妹幫助小黑完成了從奶狗到成犬的蛻變，小黑對莽妹死心塌地，予取予求，甘當莽妹的舔狗。
只可憐阿爾法，情郎負心，但懾於莽妹的森森利齒，只能忍氣吞聲，時時煢影孑立，日漸憔悴。
所謂情始於緣，進深於言，更忠於行，終移於新。天道如是，人性亦然，忠情者一生只攜一人之手；重情者偶圖新歡，不忘舊情；薄情者背情叛義，始亂終棄。冷眼世間痴男怨女，試問喜新厭舊，見異思遷者幾許？而不離不棄，相守白頭者又幾許？
（二）
中秋良宵，月圓如輪，三犬趴在走廊進行餐後交流。
“當年我先輩追隨德意志第三帝國的大軍遠征，遙制金毛犬，力降波爾多，蹂躪羅威納，血戰高加索。席捲歐陸，威震天下，出生入死，戰功赫赫。”小黑眉飛色舞，口沫四濺。
“好厲害哦！”阿爾法崇拜地望著小黑。
莽妹則冷嗤一聲，“自古邪不勝正，起初所向披靡，最終還不是落得身死國滅，敗軍之將，何足言勇？”
小黑麵紅耳赤，大聲爭辯道：“那是雙拳難敵四手，況且先輩們盡忠職守，血沃沙場，雖敗猶榮。”
“呸！你所謂榮光的基礎，是建立在他國的生靈塗炭之上，不義之師，天下共擊。”莽妹義正辭嚴。
小黑一時張口結舌。
阿爾法眼看意中犬受窘，心中老大不樂意，對著莽妹狂吼：“人家小黑是純血德國黑狽，你是哪門子狗？”
“沒出息，崇洋媚外的東西。你我源出同宗，皆是藏獒之後。而且我初見你就感覺似曾相識，十分親近，卻總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莽妹語帶嘲諷。
阿爾法勃然大怒：“誰認識你這潑婦？吃我一咬！”縱身向莽妹撲去，全然忘了慘痛的教訓。
莽妹喜極，歡呼一聲“有架打囉”，滑步側身，避開阿爾法的飛撲。
阿爾法撲空，腳下踉蹌。莽妹咬住它的前腿，順勢一帶，阿爾法跌倒在地。
小黑不知所措，只是無力地勸阻：“和諧社會，禁止動粗。”
兩犬充耳不聞，阿爾法憑著骨子裡的血勇，奮力撲咬，死戰不退。卻因長年幽居，身手笨拙，招式中破綻百出，又被莽妹一口咬住了後頸。
莽妹惱怒阿爾法屢次挑釁，本想痛下殺手，卻沒由來地心頭一軟，轉而銜住阿爾法的耳朵，使出三成功力甩頭。
阿爾法的耳朵頓時被撕裂，軟軟的耷在臉上，鮮血奔湧而出，點點滴落，猶如暗夜盛放的玫瑰。
劇痛讓阿爾法心膽俱寒，趕緊一瘸一拐地夾尾逃串。
莽妹正欲追擊，小黑卻衝過來攔住了去路，一邊舔地上的血跡，一邊嘀咕道：“別浪費，呃…真香。”轉眼間，阿爾法已不見了蹤跡。
此役阿爾法身被重創，莽妹雖大獲全勝，但殺敵三千，自傷八百，臉上也是牙痕累累。後在老陳的強力彈壓下，兩犬不敢造次，卻積怨日深，相逢陌路。
夕陽的餘暉將天空中綿延的魚鱗雲鍍上了一道金邊；暮風拂枝，帶起片片落葉盤旋而下，又是三犬翹首以盼的正餐時刻。
小黑狼吞虎嚥，片刻就將飯盆掃蕩一空。卻還意猶未盡，見莽妹背對著它吃得正歡，便躡手躡腳地跑到莽妹背後，緩緩趴下。
莽妹並不理它，依舊埋頭苦吃。小黑暗戳戳又向飯盆潛行幾步。
莽妹猛然回頭，正色道：“玩歸玩，鬧歸鬧，別拿伙食開玩笑；伙食是我心頭寶，誰搶我就把誰咬。”言罷，露出鋒利的獠牙。
小黑老臉一紅，訕笑道：“莽大娘何出此言？我只是關心你的伙食進度，看可有效勞之處。”
莽妹厲喝一聲“滾！”小黑強嚥下一大口唾液，悻悻離去。
小黑完美地秉承了其家族“生命不止，賊心不死”的優良傳統，又將目光投向阿爾法。
阿爾法見小黑靠近，立刻警惕地起身，嘴裡發出低沉的警告聲。
小黑立在安全距離處，深情地注視著阿爾法的眼睛，一聲長嘆，“長夜思卿，誰解我心？阿二姐姿容無雙，顏傾別院，令我一往情深。但暴飲暴食，不利身材保持，莽大娘殷鑑不遠，且容我為阿姐分擔。”
阿爾法心中萬鹿奔騰，低垂臻首，一臉嬌羞，眼波盪漾溫柔，情迷醉欲走還留；為牽郎手，甘把珍饈，讓予愛犬享受，當真是絕代瓜狗。
小黑一陣風捲殘雲，飯盆瞬間光亮如新。它滿足地打個飽嗝，舔淨嘴邊的飯粒，對阿爾法道：“為了阿姐的身材，今後多餘的伙食就由我一力承擔。”
“行！每天給你留一點，但你要教我戰鬥技巧。”阿爾法爽快地回應。
“你天生麗質，長得十分節約化妝品，何苦去學戰鬥？？”
“終有一天我要打敗她！”阿爾法咬了咬牙，恨恨答到。
“冤冤相報何時了？莽大娘身手了得，你遠非對手。”
“可她終歸會老去，你到底教不教？”阿爾法語蘊薄怒。
小黑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天生萬物，各有所長，或以智取，或仗力伏，或憑速制，或借毒勝，或依隱存…我族類視力不佳，爪非鋒銳，所恃嗅覺利齒，往生甩一出，天下誰與爭鋒？”
“什麼是往生甩？”阿爾法悠然神往。
“你竟不知往生甩？”
“我自幼與母親分離，無人教導，又長期被囚籠中，所知甚少。”阿爾法神色頗有些悽苦。
小黑憐愛地用頭蹭了蹭阿爾法，“故老相傳，往生甩系二郎真君座下哮天犬所創，為我犬類必殺絕技，咬住對手脖頸，用力甩頭，對手非死即殘，故名往生甩。莽大娘箇中好手，可求她教你。”
“我寧死也不求她。”阿爾法打斷小黑，尋了根樹枝，埋頭練習起來。
莽妹遠遠觀望，一臉蔑視，冷笑不止。
秋日溫煦高懸，遠山黃翠交染，碧塘
鯉激漪漣，別院靜謐恬淡。
阿爾法練得勞累，四腳朝天地沐浴在和暖的秋光中，不多時便鼾聲如雷。
莽妹漫不經心地走過，掃了酣睡中的阿爾法一眼，目光卻死死地定在它的肚臍上，繞著阿爾法轉了幾圈，反覆檢視，呼吸急促，情緒漸漸激動至難於自已。
阿爾法猛然驚醒，見莽妹神色怪異，緊張地問道：“你想幹嘛？我可沒有招惹你！”
“你可記得黑龍灘畔的黑龍灣灣？”莽妹急迫發問。
阿爾法渾身一震，往事如煙，歷歷眼前，“那是我的出生地，我母親至今還在那裡，唉，不知她可安好？”隨即又反應過來，問道：“你到底是誰？怎麼會知道黑龍灣灣？”
莽妹老淚縱橫，“囡囡，我就是你的娘！”說完便欲上前同阿爾法親近。
阿爾法戒備地後退兩步，繼續追問：“憑什麼說你是我娘？”
“出生時是我親口為你咬斷的臍帶，你的肚臍上還留有我的牙痕，你脖頸還有一處傷痕，是當年地震，我叼著你逃命，你年幼無知，拼命掙扎留下的傷疤。”
阿爾法已知莽妹是它母親，但想到中秋之夜，氣不打一處來，尖酸說道：“也就是說，我身上所有的傷都是拜你所賜咯。”把頭伸到莽妹面前，露出耳朵上猙獰的疤痕。
莽妹泣不成聲，“當初你被抱走，我像瘋了一樣四處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你。雖然這是我們的宿命，但天可憐見，我母女竟在別院重逢，只恨相逢不相識，以致血脈相殘，萬幸我沒有下重口。囡囡，來讓娘看看你的傷。”
“娘？當初被抱走時，我哀號慟哭，那時，我的娘在哪裡？無數個夜晚，我於夢中躺在媽媽溫暖的懷抱，醒來卻只有冰冷的鐵籠相伴，那時，我的娘在哪裡？耳朵被撕裂時，我疼痛難忍，因畏懼獨臥深草，那時，我的娘又在哪裡？恐怕她在想將我置於死地吧！”阿爾法嘶吼道。
莽妹心如刀絞，顫聲道：“囡囡，娘對不住你。你心裡委屈，咬我，罵我，我都受了，只是，求你別記恨媽媽，好嗎？”
阿爾法牛板筋一根，“我偏要記恨，我沒有娘，我娘早死了！”扭頭決絕離去，可沒行兩步，卻早已淚流滿面。
莽妹任風拂面，失神木立，心若碎瓷，散落一地。
（三）
秋雨綿綿，在天地間掛上了一副水簾。阿爾法進餐後心緒不寧地趴在走廊，煩躁難安。
莽妹強抑飢火，叼著一大塊骨頭，小跑到阿爾法跟前，一言不發，放下骨頭轉身離去。
阿爾法知曉莽妹心意，眼眶一紅，泫然欲滴，趕緊低頭掩飾。
小黑聞風而至，望著阿爾法面前的骨頭，垂涎三尺，卻被莽妹厲聲喝退。遂在周邊徘徊，伺機而動。
漸濃秋意漸涼天，落葉飄零遍地殘。
這日莽妹不知從哪裡尋了個布偶，叼到阿爾法面前，眼睛不看阿爾法，像是自言自語，“往生甩的精髓在於大、深、狠。所謂大，即咬住對手身體時，嘴要大張，以造成更嚴重的傷害；深，即深深地咬住對手，讓其掙扎不開；狠，即甩頭時用盡全力，擺幅深廣，可一擊斃命。”說完，銜起布偶，緩緩為阿爾法示範。
此後數日，隨時可見阿爾法咬住布偶苦練，直至布偶殘破，不堪再用。
夜沉如墨，星暗無光。一道黑影從院外大樹縱下，落在院牆上，兩眼在黑夜中閃著幽光，沿著院牆悄無聲息地摸到鴨圈，咬斷防護網，縱身躍下。
鴨子們驚恐的叫聲頓時四起。三犬連忙怒吼著向鴨圈衝去，卻為高欄所阻。黑影嘴裡銜著只鴨子，佇立牆頭，嘲弄地掃視三犬一眼，幾個起落，便消逝在蒼茫夜色中。
“立耳猞猁！此獸晝伏夜出，狡詐兇猛，尖牙利爪，迅捷如風。”小黑念過幾月私塾，涉獵甚廣。
莽妹興奮地來回踱步，“終於可以大展身手了。既然彼善夜行，那就攻其所短，明日一早，小黑與我尋跡追蹤，直搗黃龍！”
“那可是猞猁，還請大娘三思。”小黑麵露懼色。
莽妹正容道：“吾輩累受別院豢養之恩，別院有難，當以死相報。今野獸入寇，犯我院牆，擄我雞鴨。看家護院，我等職責所在，豈可因強敵畏縮，墜先輩威名？”
小黑悚然動容，眼中有烈焰升騰。它重重點頭，慨然道：“忠誠勇猛，我之榮耀，願隨大娘，撲殺此獠！”
“那我呢？”阿爾法急切問道。
“你身手不佳，負責接應，留守別院。”
“不，我一定要去！”阿爾法斬釘截鐵。
“孩子，此戰兇險，恐一去不返。”莽妹話語中略帶憂慮。
“為了別院。”阿爾法語氣平靜，目光堅定。
莽妹欣慰地望向阿爾法，輕輕頜首。
翌日清晨，三犬越牆而出，循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腥味，向遠山搜尋。小黑一馬當先，莽妹和阿爾法一左一右，尾隨小黑，三犬呈箭型攻勢，迤邐前行。
越過山頭，前方地勢平緩。大片芭茅草已經枯萎，草穗流蘇一般隨風飄揚，似紫霞輕舞，煙雲起伏。一側絕壁千仞，危不可攀；另一側林木高聳，直指長天。林中白骨累累，腥氣撲鼻，山色如畫，難掩空氣中彌散的肅殺。
三犬對視一眼，均知此處為猞猁餐廳，其巢穴必定不遠。於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前進。小黑依舊正印先鋒，莽妹卻總有意無意地將阿爾法護在身後。
三犬入得林中，見前方的崖壁上有一個洞穴，濃重的腥味從中逸出。莽妹朝兩側努了努嘴，三犬兵分三路，謹慎地向洞穴包抄。
小黑建功心切，急行冒進，遠遠將兩犬拉在身後，全然沒有覺察到頭頂的濃蔭中有一雙眼睛正森然注視著它。
一隻沙黃色的猞猁靜靜地臥在樹蔭中，等待最佳攻擊時機，只見猞猁眼中精光一閃，從樹上猛然躍下，直取小黑的脖頸。小黑聽到異響，本能地向側旁縱去，堪堪避開了猞猁的雷霆一擊。
莽妹和阿爾法聞聲而至，將猞猁團團圍住。猞猁凜然不懼，耳上黑毛直立，脊背高高聳起，如勁弓滿弦，蓄勢待發，同時怒聲咆哮，既似威懾，又似在呼喚幫手。
小黑和阿爾法同時向猞猁撲去，猞猁後腳支地，上身直立，前爪閃電般揮出，利爪如鉤，將兩犬劃得皮開肉綻。
鮮血激發了三犬骨子裡的獸性，莽妹神色激昂，大吼著加入戰團。
霎時四獸狼奔虎逐，飛騰跳躍，高呼酣鬥，戰況激烈。猞猁以一敵三，絲毫不落下風，同三犬殺得難解難分。
小黑餘光瞥見洞穴中有兩隻猞猁幼崽探頭探腦地鑽出，於是轉身向洞穴撲去。猞猁見狀大急，幾個起落追上小黑，將其撂倒，一口咬住了小黑的咽喉，背後卻門戶大開。
莽妹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一躍而起，咬住猞猁的脖頸，猛然甩頭。猞猁掙扎了兩下，便氣絕身亡。
小黑咽喉處破了一個洞，鮮血汩汩流出，已然昏迷不醒。
莽妹對阿爾法說道：“你照看小黑，我去擊殺幼崽，以絕後患。”卻聞遠處一聲咆哮，山回谷應，草木震動。一道黃影在絕壁上如履平地，奔騰若飛，轉眼就攀上山頭。隨後毫不顧忌芭茅草銳利的齒緣，利箭一般衝入草從。箭頭所到之處，高草紛紛倒伏，草叢被劃開一道長線，劈波斬浪般疾速向三犬逼來。
這是一隻公猞猁，剛才被莽妹殺死的是它的配偶。它見配偶慘死，雙目血紅，神情懾人地向阿爾法撲去，誓為配偶復仇。
阿爾法震怖於公猞猁的威勢，一時手足無措，竟不知躲閃。莽妹大喊一聲“小心！”飛身攔在阿爾法面前，用身體為阿爾法擋下了公猞猁的攻擊，額頭上頓時鮮血淋漓。
公猞猁狡詐無比，它並不和兩犬纏鬥，而是充分利用自身的優勢，不停地串到樹上，從高處躍下攻擊。兩犬待要反擊，它又回串上樹，兩犬欲攻不得，被動挨打，渾身血肉模糊，漸漸不支。
莽妹眼看形勢危急，大喊一聲：“囡囡，快逃！”待到公猞猁躍下攻擊時，不躲不閃，魚躍而起，反撲猞猁。
那猞猁從樹上躍下的力道何等強勁，莽妹被重重擊倒在地，口鼻中鮮血滲出，但它也趁機咬住了公猞猁的前腿。
公猞猁瘋狂撕咬莽妹的要害，莽妹為給阿爾法多爭取一點逃跑時間，任由猞猁撕咬，死不鬆口。公猞猁一時竟難於脫身。
阿爾法見莽妹拼死為己，怎肯舍下莽妹獨自逃生，怒吼著高高躍起向公猞猁撲去。公猞猁被莽妹鉗制，動彈不得。阿爾法腦中回想起莽妹所授往生甩精髓，大張血口，深深地咬住了公猞猁的脖頸，拼命甩頭。 一下，兩下，三下…直到口中的猞猁如一灘爛泥般軟下去，再無半點生氣，阿爾法方才鬆口，卻見莽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阿爾法急忙上前，輕柔地舔舐莽妹的傷口，莽妹悠悠醒來，吃力地說道：“我不成了，只遺憾多年沒有聽到我的囡囡叫我了。”眼中滿是期盼。
阿爾法淚眼婆娑，“娘，你一定會沒事的。”
莽妹眼睛一亮，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用盡所有的力氣說道：“囡囡，好好活下去，媽媽愛你。”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
阿爾法心如刀絞，肝腸寸斷，它拼命舔舐莽妹，痛哭流涕：“娘，我是你的囡囡，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可是無論它怎麼呼喊，莽妹再也沒有了反應。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爾法的嗓子早已哭啞，聽到身後傳來動靜，回頭是小黑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小黑見莽妹陣亡，不禁傷感一番，同阿爾法一起，馱著莽妹，蹣跚歸家。
陰雲密佈，風雨欲來。別院的後山已挖好了一個大坑，坑中有一木箱，莽妹安詳地躺在箱內。兩犬肅立兩側，向莽妹最後告別，悼曰：
風起塵，葉歸土，一生辛累為誰苦？傾情皆護犢。
披忠肝，礪俠骨，赤誠勇猛身雖故，此去天堂路。
隨著最後一鍬土覆蓋住莽妹，兩犬同聲仰天長嘯，山風嗚咽，裹著兩犬的悲號，在天地間久久迴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