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海強/文
著名的戰國烙馬印“日庚都萃車馬”
當今社會,沒有那一紙蓋有紅色公章的證明,你甚至證明不了“你媽就是你媽”。然而,在畢業證、工作證、結婚證等證書上,即使蓋有那硃紅大印,如果貼有照片的地方沒有再打上一枚鋼印,也證明不了“你就是你”“你老婆就是你老婆”。
其實,這種證明真偽或身份的鋼印,在戰國時代就有了。只是,那時的鋼印,不是用來證明“你就是你”“你老婆就是你老婆”之類,而是用來證明“那匹馬是某官家的馬”的;那時的鋼印,也不是用來押在馬的照片上,而是用來“烙”在馬屁股、馬臉面等地方的。
不過,那時的所謂鋼印,實際上是一種鐵印,只是其社會功用類似於當今的鋼印而已。那時的這種鋼印,其印面相對較大,而且是方的,其印鈕頂部會有一圓孔,用來插入木棍,以便於烙馬時當把手使用。
戰國“日庚都萃車馬”烙馬印原物
在古代,馬匹的數量是一個國家戰鬥力強弱的象徵。因此,古人對馬匹的管理十分重視,也十分嚴格,基本上是馬一出生就要蓋印,而且隨著馬的長大,不同的馬匹,還要隨時加蓋不同的烙馬印,以便分類管理。
從戰國起,我國就開始使用烙馬印了。莊子的《馬蹄》一文中的“燒之剔之,刻之雒(烙)之。”說的就是使用烙馬印的事情。這種印通常由官府專門訂製,是古代官印的一種。印的體型很大,用鐵來製作,就是易於加熱。而印文則根據需要有多種多樣,有寫年歲的,有寫歸屬地的,有寫強壯程度的,還有用特殊的符號來代替文字的。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據說,蒙古人曾經有著一個傳統節日——“烙馬印節”。只是,在牧民們實行半農半牧後,“烙馬印節”這種盛會才慢慢地消失在了人們的記憶之中,但給馬匹打烙馬印的風氣似乎至今尚存。
烙馬印場景
有記錄的最後一次“烙馬印節”是2013年3月30日,在新疆和靜縣額勒再特烏魯鄉蓋幹塔克勒根村舉辦的那個“烙馬印節”。據聞,“烙馬印節”一般在清明節或端午節前後舉行。節日這天,接羊羔、騸小畜、打馬鬃、烙馬印,牧民們會忙得不亦樂乎。其中的主要節目,便是在馬屁股上烙印。騎手們每套住一匹烈馬,便有執印者在馬的左胯骨的中心部位,打一個印記。烙馬前,牧民們會在指定的草場燃起篝火,將烙馬印燒得通紅,並挑選出一名德高望重、騎技精湛、烙技嫻熟、通曉馬性的牧人執印。在給馬匹列印記時,牧民們還要給列印師敬獻哈達,唱祝福歌。小夥子們還要進行騎馬、套馬、摔跤、射箭比賽,用他們的悍勇獲得姑娘們的青睞。
從戰國時代至今,時間跨越兩千多年,那些打過烙馬印的馬匹數目必是一個天文數字。但是,從目前的考古發現來看,傳世的古代烙馬印卻極其稀少。到目前為止,我們所能見到的烙馬印不到10方。他們分別是戰國烙馬印“日庚都萃車馬”、漢代烙馬印“靈丘騎馬”“曲革”“邞駘”“常騎”“遒侯騎馬”“夏丘”等七方。
漢代烙馬印“遒侯騎馬”
漢代烙馬印“曲革”
漢代烙馬印“靈丘騎馬”
漢代烙馬印“夏丘”
漢代烙馬印“常騎”
我今天重點要讀的烙馬印是戰國“日庚都萃車馬”陽文印。
據考,“日庚都”為燕國都邑名,“萃車”即副車,印文“日庚都萃車馬”是指日庚都官署副車所用的馬。柯昌濟《金文分域編》載:“日庚都萃車馬璽,光緒十八年出土濰縣。王文敏(即最先發現甲骨文的晚清金石學家王懿榮)以百五十金得之,方二寸二分,四邊作銅牆……疑古鈐馬印。”萬印樓主人陳介祺曾收藏此印,編入《十鐘山房印舉》,後流散日本,現藏於日本藤本有鄰館。
這方戰國烙馬印章法佈局均採用“U”字形構圖,印文沿右下左三面迤邐而行,印心大膽留白,疏可走馬,密不透風,一派空靈之境。對它的藝術特色,我在此不想贅言,因為當代著名篆刻家祝竹先生的評語可謂的評。不妨引述如下:
戰國烙馬印“日庚都萃車馬”
全印大虛大實,佈局恣縱錯落,疏密對比強烈,印文揖讓多姿,鐫刻蒼勁古茂,氣勢雄闊,而韻致內含。在大開大合的總佈局中,輔以文字形體的斂縱變化,文字間的錯落挪移,筆畫的穿插嵌合,造成幾塊大小空白,呼應有情,疏處不覺空虛,而密處不致壅塞。同時,文字誇張變形,筆畫輕重粗細變化多姿,蒼勁深厚,字與字之間相迎相揖,氣脈貫注而又次序安閒。全印絕無怒筆張揚,而氣勢雄強朴茂,初觀奪人心志,細品又雋永無窮,一片天籟,古奧神奇,堪稱是空前絕後的佳作。
來楚生先生篆刻作品“息交以絕遊”
錢君匋先生篆刻作品“午齋錢塘之璽”
正是這種“堪稱空前絕後”的藝術審美價值,這方烙馬印成為後世篆刻家爭相取法的物件。現代詩書畫印四絕的來楚生先生和現代著名書畫篆刻家錢君匋先生就是這支可謂龐大的取法隊伍中的佼佼者,來先生“息交以絕遊”印和錢先生“午齋錢塘之璽”印則可謂後世學習這方烙馬印的代表作。兩先生的這兩方印全盤接受了烙馬印的章法佈局,只是,來先生的線條更加渾融樸厚,錢先生則在烙馬印橫豎線之外增加了更多的大角度斜線,使印面顯得更加錯落有致。
當然,後世學習這方烙馬印者,在章法佈局上進行創新的人也不少,他們或把“U”字形構圖改為倒“U”字形構圖,或把“U”字形構圖改為向左、向右側倒的“U”字形構圖,從而賦予了這方烙馬印新的生命力。
誰能想到,當時只是一個日常鑄造、用來烙馬的勞動工具,卻由於古人的鑄造工藝加上長期的自然風化侵蝕或者歷史人為的破壞,使這方烙馬印更增加了蒼古深邃的金石意味,成為一方“堪稱空前絕後”的篆印名作。
現在,很多人聲稱當代篆刻超過歷史上任何一個時代。我在想,當代那些篆刻水平超過歷史上任何一個時代印人的篆刻家的作品,在經過上千年的自然風化侵蝕或者歷史人為的破壞之後,會是一番什麼樣的光景。
2021年11月4日與衝井居
審讀:孫世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