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大成為槓精?這樣的假設實在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卻真切地兌現在唐憲宗李純身上。
唐憲宗是個自比祖先唐太宗的人,他有太宗那樣的氣度和能力,也創下了削平藩鎮的“元和中興”大業,是個貨真價實的優等生。
可人是會變的,憲宗變得尤其厲害,簡直是翻天覆地。前後期的憲宗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這種情況在朝廷削藩還只打下淮西、河北戰事還很緊張時就開始了。
最明顯的一點是,他這個總以太宗為榜樣的皇帝,不再像太宗一樣虛心納諫,聽不進別人的話,特別是他感覺刺耳的話,每次他都直不愣登地懟回去,甚至故意擰著來,你這樣說,他偏那樣做。
憲宗是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說一不二的權力,他要反對的,誰還能掰得過來?因此,唐帝國的元和中興有如曇花一現,終於還是走上了邪路。
憲宗的第一個重大變化,是一改從前摳摳索索的作風,開始大興土木、大建豪宅,注重個人享受。
他想的是,我做了玄宗、肅宗、代宗、德宗、順宗幾代皇帝都做不到的事,各地軍閥就要被我玩完,我這麼大功勞,吃好點、喝好點、住好點、玩好點,那不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對自己過去十多年過的寒酸日子,憲宗可能覺得比較虧,於是有了報復式消費。
在執政的13個年頭,憲宗命令禁軍給他修繕麟德殿。這個時候,朝廷的軍隊還在河北平叛打仗,禁軍大將張奉國、李文悅對突然變了臉的憲宗感到奇怪,戰場花錢如流水,皇上怎麼急著改善居住條件呢?
兩人不好直接違抗命令,只得求助於宰相裴度。
裴度何許人也?裴度是堅持對藩鎮採取強硬措施,腦袋被刺客砍了幾刀而不死的狠人,也是幫助憲宗平定淮西叛亂的能人。
裴度當然不贊成憲宗的做法,他對憲宗說:大事還沒有完成,陛下怎麼就想著享樂起來?那宮殿湊合著住得了,修它幹嘛?
憲宗原來一直對裴度言聽計從,就像老先生面前的乖乖仔一樣。不過這次他裝著沒聽見,宮殿照修不誤。
這還不算完。他在裴度面前壓下了脾氣,對張奉國、李文悅兩個禁軍將領卻沒了好脾氣,不但大發雷霆,還把兩人降職處理。
憲宗的意思很明白,叫你們去找裴度,叫你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老大!
憲宗雖然是對張奉國、李文悅發脾氣,其實是對裴度有脾氣。就像和裴度示威一樣,修完麟德殿,憲宗又命令禁軍修了一個又一個工程。我就要修,我說了算,看你拿我怎麼辦?
裴度能拿皇帝怎麼辦?他能做的只有一條:閉嘴。
憲宗贏了!
贏了之後,一切以前不能做的事都可以放開,皇宮裡的工程接二連三上馬,國庫裡的錢像開了閘的水一樣嘩嘩往外流。
打仗要錢,修宮殿要錢,花天酒地也要錢,憲宗慢慢變得愛財如命。皇帝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裡,也立即有人開始投其所好。
這其中有兩個人最有職場敏感,一個叫皇甫鎛,時任戶部侍郎兼判度支,相當於財政大臣;另一個叫程異,時任工部侍郎兼鹽鐵轉運使,算得上是鹽鐵專賣局局長,都是有權有錢的主兒。他們每個月都從財政收入中切出一塊蛋糕,樂顛顛地交到憲宗個人的小金庫。
投桃報李,皇甫大人和程大人的愛心,很快從憲宗那裡得到了超值回報。
憲宗沒有跟裴度等宰相商議,直接任命皇甫鎛和程異擔任宰相。
對這項人事任命,滿朝文武大臣一片驚愕,就連長安街頭的老百姓都覺得是個天大的笑話。
原因有二:
第一,皇甫鎛和程異資歷、品行和業績都不高,皇甫鎛還是靠賄賂宦官頭子吐突成璀上位的。這種人怎麼能做宰相?
第二,財政大臣自然可以做宰相,但不是皇帝一個人說了算,還得經過嚴格的組織程式,還要和現任的宰相審議。憲宗這麼做哪裡有合法性?
第一個不滿的人是宰相裴度,他馬上和另一個宰相崔群勸阻憲宗,可是憲宗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聽不聽就不聽!
裴度怒火中燒!
憲宗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對待他!
也從來沒有這樣對待人事制度和組織程式!
他覺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也感到宰相的權威受到了蔑視!
也認為朝廷的制度受到了傷害!
更是看出一直以聖明天子自居的憲宗墮落了!
無力而又無奈的裴度,憤然提出辭職。
憲宗收下裴度的辭職報告,批覆兩個字:不準。
憲宗不可能遂了裴度的心願,這是他憲宗的朝廷,哪裡由得了一個下屬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即便真的要走,也得由我提出來,怎麼能讓你搶了先;你打個報告就讓你走,那不顯得我這個上司小肚雞腸、不能容人嗎?
勸又勸不動,走又走不了,裴度只好再打報告:
您任命這倆小人做宰相,您就會被天下人恥笑。
我要是容忍您讓他們做宰相,就是失職,也會被天下人恥笑。
我要是不勸阻您,也是失職,還是會被天下人恥笑。
您要是不聽我的勸告,執意要任命這倆王八蛋做宰相,我只有告老還鄉,才不會被天下人恥笑。
憲宗看到這份報告,臉都氣綠了。
我要做什麼,你就反對什麼,你這不是直接和頂頭上司打嘴仗嗎?
我說皇甫鎛、程異能力超群,你卻說他們是卑鄙小人,你這不是罵我這個皇帝有眼無珠嗎?
我要成就太宗一樣的偉業,你卻說我自毀前程,你這不是危言聳聽嗎?我根本就不聽你的。
裴度的報告被氣哼哼的憲宗一把扔進了紙簍裡。皇甫鎛、程異在皇帝讚許的目光中高調進入宰相團隊。
此後的日子,憲宗不再毫無保留地信任和支援裴度,而是逮著機會就敲打這名高管。
之所以還沒有和他撕破臉皮,是因為河北的平叛還要依靠裴度。
每逢召集宰相議事時,憲宗總是當著裴度、皇甫鎛、程異的面說:你們做臣子的,千萬不要搞朋黨,搞團團夥夥,朕最討厭這個啦!
憲宗也這樣批評過絕頂聰明的宰相李絳,也透過這個套路搞掉了李絳的宰相職務。
面對天子不點名的批評,裴度坦然自若地回答:無論君子還是小人,都有各自的圈子。君子因志同道合走到一起,小人以利益相交,才被稱為朋黨。
憲宗陰森森地冷笑著說:誰知道誰是君子誰是小人?
到這時,裴度才真正明白,憲宗忌諱他的,不是因為他反對修建宮殿,反對哪個人擔任宰相,而是害怕他一個人掌握大權,從而威脅他這個皇帝的權威。他討厭裴度這也反對那也反對,是因為他要維護自己的權力和體面。他要任命更多自己喜歡的人做宰相,就是為了分裴度的權。
你裴度一個做下屬的,不管做到多高的職位,不管多有見識能力,都要避免功高震主。
等到河北各個藩鎮最終平定,天下重新歸於太平,裴度的最後一點利用價值消失殆盡,憲宗迫不及待地下了一道詔書,把裴度逐出朝廷,外放為河東節度使。
他做得如此決絕,絲毫不顧及裴度多年的辛勞、君臣之間的感情。“元和中興”的第一功臣裴度,黯然離開權力中心長安。
到這時,憲宗的所作所為,都是一個普通君王面對強勢臣子做出的正常反應,他這樣做,別的君王也這樣做。可是以後,憲宗的執著和擰巴就如同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變態行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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