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汴梁城後,金軍並沒有深入,只是駐紮在城牆附近。
對於金軍這種行為,許多人都奇怪極了,更有人還因此得出結論:金人不敢進城。
實際上,金軍不是不敢進城,而是在這個時候,他們還沒有想好,應該如何摘取這個龐大的勝利果實。
攻破汴梁城後,如果金軍的第一個選擇就是率軍殺入城內,那隻能證明,金軍統帥連最基本的政治頭腦都沒有。
如果金軍統帥沒頭腦,那必然是進入汴梁燒殺搶掠一番,帶著大包小包的金銀細軟和奴隸回老家,等中原王朝恢復過來之後,再和他們為仇作對。
都說北宋弱,可它的體量顯然很龐大,金軍想一口吃掉並不容易。
金軍可以多次戰勝宋軍,但對於他們而言,最大的難題是:面對幾千萬甚至近億的人口,面對幾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應該如何統治?
最好的選擇是:趕快培養代理人,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漢奸”,在當時或許應該稱之為“宋奸”。
如果金軍統帥有點頭腦,在攻破汴梁之後,就應該想辦法趁勢席捲整個大江南北,進而統一整個中華。
所以,在攻克汴梁城後,金軍統帥在城外提出了一個要求,那就是和談。希望汴梁城趕緊派出代表到金營和談,如果拒絕和談,後果是什麼,相信不用多說!
宋廷接到這個要求後,自然趕緊派代表進金營。
對於宋欽宗而言,他此時還抱有幻想,金軍雖然攻破了汴梁城,但大宋帝國是一個人口近億、領土面積幾百萬平方公的地區。
而女真人呢?人口基數實在太小了,真正的女真籍軍人,實際上也沒有多少,要不然怎麼會有“女真不滿萬”的說法呢?
在這種背景下,金國想在整個大江南北,獲取最大的利益,就需要一個可靠的代理人,現在,就看金國選擇誰當代理人了。
宋欽宗認為,自己完全可以想辦法穩住金軍,哪怕暫時給他們當代理人也無妨,將來有機會再把場子找回來就是。
宋欽宗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幻想呢?因為在當時就有一種聲音,希望金國能維持趙氏皇帝的統治,代表人物是東路軍統帥完顏宗望。
完顏宗望認為,應該先向宋廷勒索一大筆錢、簽訂一大堆不平等條約,然後撤軍走人。因為,軍隊已攻破了汴梁城,在勒索錢財、簽訂不平等條約時,自然可以獅子大張嘴。等以後缺錢了,再和他們這樣玩一次,這樣反覆消磨中原王朝,達到滅亡大宋的目的。
這種策略的危險在於,這樣反覆地消磨大宋,卻有可能會讓大宋不斷變強,因為這種小強度的打擊,有時候會起到滅亡對手的作用,有時候又好像給對手打疫苗。
因為,對手在這種小強度的打擊下,有可能會在宋人心中種下“弱小就要受欺負”的火種,迫使宋廷實現各種軍事政治經濟的變革,軍隊開始慢慢變強。
正是出於這種考慮,所以西路軍統帥完顏宗翰反對完顏宗望的意見,金廷的各位大佬似乎更願意支援完顏宗翰,所以維持趙氏統治這個選項最終被排除。
既然不願意繼續維持趙氏統治,那麼應該怎麼辦呢?完顏宗翰認為,還是要找個代理人,扶持一個親金的傀儡政權,方便控制。所以在和談過後,張邦昌成為被選定的幸運兒,由他建立楚國,史稱偽楚。
可是在扶持了張邦昌之後,金國就發現了問題的複雜性,找個傀儡政權沒資格也沒能力充當自己的代理人,因為汴梁城外的廣大地區到處都是游擊隊,很是令人頭痛。
金軍確實是一隻強大的老虎,但在面對靈活的貓時,老虎的強大實力通常難以發揮出來。
在這種背景下,除非金軍主力願意長久駐紮在汴梁城下,否則,汴梁城隨時會被圍繞在四周的游擊隊收復。
在這種背景下,金軍又要思考一個新問題,是否應該在汴梁留下大量駐軍呢?
如果不留下大量的駐軍,這個新建立的傀儡政權,恐怕就是立在沙灘上的房子,隨時會倒塌。
問題是,就算留下大量的駐軍又能有多大用呢?金國東西兩路大軍尚在,游擊隊卻依然活躍,在這種背景下,金軍在汴梁城內留下大量的駐軍,豈非就是集全國之力,守衛汴梁這一座孤城?
這個賬怎麼算都是虧本的,所以金國最終只決定,在汴梁城附近留下一支萬人左右的部隊,對於游擊隊假裝看不見,盡全力守城就行。
聽到這個訊息之後,以張邦昌為首的一群偽政府官員嚇壞了,整天圍著完顏宗翰要說法:雖說金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是好漢架不住人多啊,你們就留一萬人,豈不是要把我們扔進火坑?
張邦昌等人的潛臺詞就是:我現在為你們金國效勞,可你們對於我的安全如此不上心,等你們走了以後,萬一宋軍殺回來重奪汴梁城,你們可別怪我又轉投宋廷。
張邦昌等人說的這些,完顏宗翰他們都懂,但現實情況是:女真的人口有限,女真的軍人更有限。現在,他們的對手雖然是一個弱宋,但這個弱宋的體量太大了。
本來就是一個很為難的問題,可張邦昌等人又跳出來有意無意地施加威脅,完顏宗翰等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你們還想著回去?太天真了,我幫你們交一份投名狀吧!
偽楚成立之後,完顏宗翰等人一個勁兒地催促:給我多搜刮點金銀來,再給我找點花姑娘來,最後再把你們的兩個皇帝給我帶來,這些人和物我們全部要帶走。
另外,城外有不少游擊隊,想要搶奪我金軍的勝利果實,你們楚國的軍隊應該立刻出動,收拾這夥亂黨!
大家想想,當張邦昌等人幫金軍蒐羅了金銀、女人之後,當張邦昌等人獻上了徽欽二帝之後,當張邦昌等人率軍攻擊過城外義軍和官軍之後,他還有機會重回宋廷嗎?
面對這種請求,張邦昌等人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拒絕,因為一旦幹過這種事,再想說自己不是宋奸,別人也不會信啊。
可是在金軍提出要求的時候,自然也會“和顏悅色”地給張邦昌等人把話說清楚:“如果你們不願意幹,我們金軍就自己幹,我們可都是鄉下來的人,不懂什麼規矩,萬一幹出點惡性案件,那可實在是不好意思了。”
面對這種反威脅,張邦昌等人應該怎麼辦呢?自然只能想辦法安慰自己:讓金人幹不如我們自己來幹,至少我們乾的時候還知道輕重,不至於太過分。
這番話或者說這番心理活動,到底有多少真情實意呢?答案恐怕不樂觀。但在當時的環境下,不要說張邦昌等人了,就算普通百姓也只能自己騙自己。
擺在百姓面前的選擇是:你要麼被金軍洗劫,要麼被張邦昌等人洗劫,沒有第三條路,二選一你自己挑吧!
在這個時候,百姓自然也只能滿臉苦澀地說:“要不,還是請張大人動手吧,可是張大人啊,在您動手之前請千萬記住,您是大宋人啊!”
張邦昌等人不願意幹這種事,不是因為他們多有良心,純粹是擔心將來金軍走了,宋軍重新殺回來,然後跟他們算總賬。
百姓願意在半脅迫的狀態下配合張邦昌等人,不是因為張邦昌等人多有良心,而是因為旁邊還有一隻大老虎,在這種時候,即使是被狼吃,恐怕疼痛程度也要輕點,對嗎?
後世很多史評,在提起各類反面人物的時候,總會開上帝視角:“這個人本來就不是好東西,現在有機會當宋奸了,肯定高興得不得了,哪有你說的那種恐懼呢?”
事實上,有誰會樂意當宋奸啊?都說抗金英雄們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玩命,可宋奸同樣如此啊。
幹宋奸這份工作,隨時可能被暗殺,將來還有可能被清算,照樣會死得很慘,其危險性一點也不比抗金英雄低啊。
事後,很多宋奸提起自己的這段經歷時,最想說的話恐怕就是:“我家世代忠良,想不到清譽毀在了我的手裡,如果我當初不在場,那該多好啊!”
是啊,如果當初不在場,的確很難成為宋奸,也不會受到百世唾罵。
可大家反過來想一想,如果金國真的席捲大江南北,建立了全新的大一統王朝,這幫人會不會捶胸頓足:“哎呀,金國大人當初想組建新政府,怎麼都找不到人,如果我當初在場,那該多好啊!”
很多時候,真是一念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