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第一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印度詩聖泰戈爾先生的作品不僅在印度國內家喻戶曉,而且在世界文壇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他的詩歌作品也深深影響了中國現代文壇。他的詩集《飛鳥集》(STRAY BIRDS)自1920年代由鄭振鐸先生譯介到中國以來,一百年間據說已有不下幾十個中文譯本。特別是2015年馮唐譯本因“少兒不宜”被召回之後,正值《飛鳥集》問世百年之際,這本小小的詩集“引無數英雄競折腰”,不少圈外人士也紛紛跨界、各顯神通,新的譯本層出不窮。
詩人王欽剛的《飛鳥集》譯本(四川文藝出版社2017年4月版)便是其中不可多得的“信”“達”“雅”兼備的代表。其清新典雅的文風更接近泰戈爾先生的英文原詩,一時間好評如潮,至今已重印逾十次,發行銷售數萬冊。其扉頁上“曾經/我們夢見彼此陌生/醒來/卻發現我們/原本心心相通”(《飛鳥集》第9首)的詩句更是深入人心,成為《飛鳥集》新譯本中的名句。
作為在音樂領域有著重要的影響力的“臺灣民謠之父”胡德夫先生曾深受《飛鳥集》的影響,近年來以鄭振鐸先生的譯本為藍本在某網路平臺上品讀《飛鳥集》。或許並不滿足於簡單的指點江山,2020年胡德夫先生親自下廚,烹飪出一桌《飛鳥集》新譯大餐。正如胡先生在其《序言》中所道:“由於這次能有機會與出版社合作重新編修翻譯泰戈爾的《飛鳥集》,我參照了鄭振鐸先生的譯本,把許多當年語意不清或是不夠白話直白的部分重新翻譯。”(胡德夫譯《飛鳥集》,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年9月版)
懷著期待的心情讀罷胡德夫先生譯的《飛鳥集》,卻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之中,該譯本基本上是在鄭振鐸先生譯本上的修修補補,有些還是原文照搬,整體感覺了無新意、乏善可陳。在失望之餘,還發現了不少似曾相識的詩句。如第9首:“曾經我們夢見彼此陌生,夢醒時,卻發現我們原來心心相通。”這與王欽剛2017年的譯本何其相似,原來譯者之間竟然如此“心心相通”。
當把胡德夫2020年譯本與王欽剛2017年譯本逐一對照閱讀,竟發現有四十多首文字完全相同或非常接近,有的僅是一字或一詞之差。據統計,其中有14首文字完全相同,包括第25、32、52、89、101、174、188、243、248、267、276、278、293、325首,有28首文字非常接近,包括第1、4、9、16、18、44、57、67、100、130、197、200、210、237、238、241、258、277、288、289、294、295、298、303、306、312、315、323首。
例如,第25首文字完全相同:
“人如同初生的孩童/他的力量/是成長的力量”(王欽剛譯本)
“人如同初生的孩童,他的力量,是成長的力量。”(胡德夫譯本)
第32首文字完全相同:
“對於上帝/他的每個清晨/也充滿新奇”(王欽剛譯本)
“對於上帝,他的每個清晨也充滿新奇。”(胡德夫譯本)
第52首文字完全相同:
“人無法在歷史中展現自己/只是掙扎在歷史的洪流裡”(王欽剛譯本)
“人無法在歷史中展現自己,只是掙扎在歷史的洪流裡。”(胡德夫譯本)
第101首文字完全相同:
“塵土受到的是辱罵/她回報的卻是繁花”(王欽剛譯本)
“塵土受到的是辱罵,她回報的卻是繁花。”(胡德夫譯本)
第174首文字完全相同:
“雲把河的杯子斟滿/自己卻躲進遠山”(王欽剛譯本)
“雲把河的杯子斟滿,自己卻躲進遠山。”(胡德夫譯本)
第243首文字完全相同:
“真理的溪流/流經無數錯誤的河溝”(王欽剛譯本)
“真理的溪流,流經無數錯誤的河溝。”(胡德夫譯本)
第276首文字完全相同:
“相聚時/燈長明//別離時/燈驟停//”(王欽剛譯本)
“相聚時燈長明,別離時燈驟停。”(胡德夫譯本)
第293首文字完全相同:
“昨夜的風雨/以金色的安寧/為今晨加冕”(王欽剛譯本)
“昨夜的風雨以金色的安寧為今晨加冕。”(胡德夫譯本)
......
第57首,胡譯本與王譯本相比,僅僅是重複了一下主語“我們”。
“我們謙遜至極之時/便是最近於偉大之際”(王欽剛譯本)
“我們謙遜至極之時,便是我們最近於偉大之際。”(胡德夫譯本)
第100首,胡譯本與王譯本相比,僅僅是近義詞“晨曦”與“黎明”、“以”與“用”之差。
“白雲謙遜地站在天邊/黎明用彩霞為它加冕”(王欽剛譯本)
“白雲謙遜地站在天邊,晨曦以彩霞為它加冕。”(胡德夫譯本)
第237首,胡譯本與王譯本相比,僅僅是“嘆息一聲”與“一聲嘆息”之別。
“雨滴對茉莉低語/把我永遠留在你心裡/唉/茉莉一聲嘆息/便凋落在地”(王欽剛譯本)
雨滴對茉莉低語:“把我永遠留在你的心裡。”“唉!”茉莉嘆息一聲,便凋落在地。”(胡德夫譯本)
第241首,胡譯本與王譯本相比,僅僅是少了一個詞“無聲”以及“您”與“你”之別。
“你引領我穿越白晝擁擠的旅程/來到黃昏的孤獨之境/我等待著體會它的意義/貫穿夜的寂靜無聲”(王欽剛譯本)
“您引領我穿越白晝擁擠的旅程,來到黃昏的孤獨之境。我等待著體會它的意義,貫穿夜的寂靜。”(胡德夫譯本)
......
《飛鳥集》這樣的經典作品有多種中文譯本原本正常,詩歌含蓄複雜的特點又使多種譯本的存在成為可能。由於詩歌原作文字是固定的,譯者的理解也會有趨同的地方,所以重譯過程中難免會出現部分文字的雷同。但是,每個譯者都有著不同的人生閱歷與文字風格,對於原作的理解不盡相同,重譯的文字也會有自己的特色,眾多篇章文字的完全相同恐怕不是一句“心心相通”所能敷衍了事的。
如此新譯,究竟是“心心相通”還是“拿來主義”(借鑑抑或抄襲)?這個問題或許只有譯者和出版方能夠給出答案。
我們也期待著他們的說法。
作者: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