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被人們煩躁的詛咒趕下臺的;而秋天,則是在天地的盛情邀請下,有聲有色盛裝登場的。
秋天和夏天的分水嶺雖然不是“立秋”,但一般人都會說,“早上立了秋,晚上涼颼颼。”這話一說,不管早晚有沒有變化,人們心中的暑熱先散去了幾分。
“立秋”時,一般還正是三伏天,再說秋後還有一個“母老虎”呢!被困在酷暑裡度日如年的人們,對烈日的暴政已忍無可忍,可就是揭竿而起,又不知道矛頭該指向哪裡。再煩躁,也得耐下心去忍!吃塊涼西瓜,喝口綠豆湯,熬!否則,還會越躁越熱,越熱越躁。
物極必反,人能忍,天忍到極限後,就先黑下了臉,生開了氣。盛怒的狂風,舉起了義旗,它呼嘯著自天而降、席捲大地。風,剛擺開戰場,雨,立即前來助興。風借雨勢,雨助風威,一場暴風雨,自人們的心頭颳起,義正詞嚴地向酷暑宣戰。天怒人怨,雷鳴電閃,咔嚓!一條閃亮的長鞭在天地間揮舞;轟隆隆!一篇憤怒的檄文在雷聲中釋出。
秋天,是隨著雨來的;秋天的身後,也跟著涼爽的風。
一場大雨,將暴虐驕縱的酷暑徹底澆透,也為“涼爽”掙來了可以喘息的早晚;當一場接一場的暴雨相繼來襲之後,再自負的夏天也會失了威風、滅了氣焰;驕陽一旦出現了敗逃的頹勢,倒戈的秋風就會一波接一波地在早晚偷襲。當涼爽的風能夠在正午穿堂而過時,秋天,已開始不動聲色地醞釀著一場驅逐夏天的總攻。當人們早晚想起來要加衣服時,夏天已夾起尾巴在悄悄地逃竄。
初秋的光陰,全被浪費和消磨在了驅趕夏天的拉鋸戰中。
秋天來了,一場一場的秋雨逼退了暑熱。溼潤的草叢中,涼爽的牆角下,突然就竄出許多會吟唱小夜曲的田園歌手——蛐蛐。蛐蛐的叫聲,清涼又透亮,滋潤而平和。它不像夏天中午時分的蟬,歇斯底里、不打標點、沒完沒了;就是和夏夜池塘裡那些經常出沒在唐詩、宋詞裡的蛙聲相比,蛐蛐的吟唱也更清亮、更婉約。
秋夜,大多是漂浮在蛐蛐此起彼伏的清唱裡度過的。在清涼的小夜曲裡,人似睡非睡,恍如躺在童年時的搖籃裡,任由媽媽搖著、唱著、拍著、哄著進入夢鄉。半夜細聽時,我常常疑心,蛐蛐那徹夜不息的叫聲,也許並不是蛐蛐活蹦亂跳的歌聲、守夜唸經的吟誦,而是立秋後蛐蛐在涼爽的深睡中發出的嘹亮、舒展的鼾聲。一隻蛐蛐的清唱,可以為夜催眠,可以為夢伴奏;但無數只蛐蛐此起彼伏的亂彈,卻常常讓萬事萬物都已安息了的夜,顛簸起伏、沸騰躁動。那種無孔不入、不絕於耳的噪音,又攪擾過多少好夢。秋夜是喧譁的,在蛐蛐如潮的叫聲裡,夜,常常會顯得更為抒情、更加生動。
秋夜的喧譁,是一曲聲勢浩大的自然交響樂。蟲鳴、雨落、風動,人也帶著各種情緒忽隱忽現地沉浮於其中。在這首天人合一的交響樂中,蛐蛐是熱情洋溢的領唱,漫長的苦雨、打劫的秋風,是調節情緒的伴奏,而嬰兒的笑聲、怨婦的愁緒、詞人的感嘆,則給這一首小夜曲又增加了一唱三嘆的曲折、懸念迭起的情節。
秋染山林(圖片由雷現榮拍攝)
秋夜的天空是高遠的,秋夜的夢是幽藍的。思緒在繁星之間閃爍著,閉上雙眼,走出塵世,我又做起了那個長了翅膀的、能夠在空中自由飛翔的夢。我在空中飛翔著,浮動著輕盈的身軀,舒展著長長的水袖。在舞蹈一般的飛翔中,我忘掉了我的今生,我找到了我的前世。在來去自如的飛翔中,我在逃避著身後的追擊,我在施展著自己的才藝。在夢裡,我從來不會質疑,飛翔對於我來說是不是黃粱美夢,是不是絕無可能。夢醒後,沉重的肉身使我無比惆悵,我不知道我的前生是不是一隻飛鳥?是不是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是誰偷走了我飛翔的翅膀?是誰讓我淪落為現在這般摸樣?
我如螻蟻、草芥一般被淹沒在汙濁的紅塵裡,但我那深藏在皮囊之中的靈魂,也許常常會在深夜裡醒來,她要自由地飛舞,她在不屈地吶喊。在無數夢境中不倦飛翔的,難道是我那覺醒了的靈魂?空中那個輕捷、飄逸的舞者,難道就是我那被現實深深捆綁著的、桀驁不馴的、要不斷出逃的自由的精神?
秋夜那涼爽而安靜的深睡,給我的夢插上了翅膀,使我的精神有了嚮往!
當習習涼風撫慰著大地時,你再看看遠處的田野,一幅秋天的畫卷已經濃墨重彩地徐徐展開。那一幅浩蕩的、天然的織錦,極盡赤、橙、黃、綠、青、藍、紫的奪目與絢爛,描繪著人間的大智慧、點染著豐收的大喜悅。秋天的大地,是一塊偌大的畫板,無論誰都可以興高采烈地在上面描繪自己的華彩、表達自己的心願;秋天的大地,不是人工的園林,不需要過多的思考與匠心,無論將多少色彩隨意地塗上去,都只會讓這幅無與倫比的山水畫更加燦爛、更為壯觀。秋天的大地,不是雲錦,不是蘇繡,不是油畫,不是掛毯,任何藝術形式都難以極盡它的輝煌與浩瀚。
盛裝的秋天,不只是悅目的,它更是賞心的。深入到秋天的腹地,在田野裡黃燦燦的野菊花叢中游蕩,在山坡上紅得醉人的楓樹林留影,到繁星一樣的果園裡嚐鮮,在綢緞一般的藍天下仰望,在種類豐富的菜園子裡採摘……那種舒心的感受,就連世間最華美的詞賦都難以盡言。
秋天的果蔬市場,是一場盛大的天然博覽會。綠的、紅的、黃的、青的、白的、紫的各種顏色的瓜果,紛紛湧進了街市;圓的、扁的、長條的、傘狀的、吃葉子的、吃根莖的、吃果子的、吃花的各種形狀的蔬菜,琳琅滿目地臨街鋪排著。秋天的瓜果和蔬菜,它們以極致的燦爛呈現出了任何季節都難以比擬的豐富。秋季的燦爛,是本色的、是天然的,不是反季節的塑膠大棚裡能極盡鋪張地克隆出來的。北方的秋天,也不乏南方的瓜果來補缺、域外的蔬菜來增色。北方秋天的繁盛,是由四面八方共同助興來促成的。誘人的瓜果、鮮嫩的蔬菜,不僅能飽人們垂涎欲滴的口福,若是再讓畫筆、讓油彩將它們變成鮮亮飽滿的靜物,那也算是將秋天存檔時,為秋天珍藏下來的一份藝術的、永恆的留影了。
跑完菜市場,不堪重負地採購回來一大堆新鮮奪目的蔬菜。吃什麼?怎樣吃?是紅燒、還是清燉?是涼拌、還是熱炒?是清淡的、還是麻辣的?是重在減肥、還是解解饞癮?是削紫皮的茄子、還是拍嫩綠的黃瓜?是剁碎火紅的辣椒、還是剖開金黃的南瓜……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再看看餐桌上,蟹黃魚鮮、米香菜豔,葷素搭配,色彩俱全。秋天,飯菜空前豐盛,人的胃口也就特別好。想要苗條身材的人,秋季也最難剋制、最為苦惱。
七夕,是秋天裡一個充滿感情色彩的節日。中國的情人節,是被強行拆散的夫妻久別之後的重逢,是一年一次眼淚淹沒了歡愉的約會。中國的情人節,大眾更多的只是葉公好龍的看客;中國的情人節,沒有燭光晚餐,也沒有紅玫瑰相送。鵲橋相會,人們都只是把它作為一場千年的神話去圍觀,誰也不會趁著那一夜的月色,去曝光自己的情感;也很少有人能丟下牛郎織女的傳說,到內心勾畫的愛河裡去體驗體驗。
中秋將盡時,抬頭看看天空,雖然還不見大雁的身影,但閱盡了人間繁華的季節也慢慢日薄西山。綠葉叢中,累了的、病了的葉子黃了,熟了的、老了的果子紅了。秋風吹過,也再難像軍令一樣,在樹叢中調動起整齊劃一的步伐。秋風過時,綠葉在清爽地歡笑,黃葉在惆悵地嘆息,紅色的果實還沉醉在眼前的輝煌裡。不料,一陣冷風吹過,黃醉了的葉子、紅透了的果實,卻一下被風摘離了枝頭、摔爛在地面。離職、退休前,它們也許連一聲“要下課啦”“該到站啦”的招呼也未曾聽見。秋風過後,滿世界似乎都回蕩著不滿的怨恨、悽清的悲嘆。晚秋的主旋律是什麼?是悲?是嘆?是無盡的幽怨?還是返璞歸真後的平和與坦然?
一切絢爛終將歸於平淡,新的繁華又會有新的陣地、新的起點。晚秋時,葉子主動地飄離枝頭,那也是一種識時務、懂謙讓的美德。淡泊得像樹,慈祥得像佛,那是晚年的境界,那更是晚秋的風景。不等冬雪來,秋風早就在自我總結、打掃戰場了。來時有氣勢,去後留風骨,秋天,留在人們記憶裡的,將永遠是輝煌的成就、絢爛的笑臉。
來源:合陽縣融媒體中心
作者:鄒彩虹
責編: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