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掛東南枝的崇禎,估計到嚥氣的那一刻,也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明明已經很努力,為何大明還是亡於吾手?
是李自成、張獻忠之流太卑鄙?還是吳三桂、洪承疇之輩太無恥?抑或是皇太極、多爾袞等人太厲害?恐怕都有,但又都不是根本原因。
崇禎十二年(1639年)後,李自成捲土重來,勢不可擋。至崇禎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在西安稱帝,農民軍向北攻伐,各地官員望風而降。三月十九日,北京失陷,崇禎自縊。二十四日,農民軍攻擊保定,卻被一舉人劉會昌率領鄉民拼死抵抗。
順治二年(1645年)五月十三日,左夢庚率部下十餘萬人投降清軍,直接導致南明淮河防線全線失守。八月二十一日,江陰告破,閻應元,以區區典史,率十萬義軍義民死守八十一日,使清軍連折三王十八將,死七萬五千人。城破之日,義民無一降者,倖存者僅老幼五十三口。
同樣在順治二年五月,清軍兵臨南京城下,江南名妓柳如是勸當時的東林黨大佬錢謙益一起投水殉國,錢謙益沉思無語,最後試了一下水,留下千古絕唱“水太冷,不能下”,轉身跪在了清軍的馬前。然而在錢謙益投降的第二年(1646年),在民族大義面前,撬動大明基石的張獻忠卻率大西軍五十萬北上抗清,張獻忠死後,大西軍將領李定國等人欣然歸順南明,聯明抗清。其後李定國“兩蹶名王,天下震動”,令清廷一度準備放棄吞併西南七省。
“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這個道理崇禎一定知道,但是他也一定想不明白,這道理要落在那些死守的鄉民身上才有用。“皇權不下鄉”,崇禎至死也沒能突破這最堅硬的桎梏,只能眼睜睜看著江山被鄉紳們拱手送人。甚至都不清楚這個問題的存在,就糊里糊塗吊死在煤山。
崇禎有機會翻盤嗎?沒有。因為二十多年前,他爺爺萬曆皇帝已經將明朝的結局安排得明明白白。等到崇禎繼位,再怎麼折騰也改變不了大局,最多就是延緩下大明亡國的步伐。不怪崇禎不努力,只怪萬曆騷操作太多。
明神宗朱翊鈞,1572年繼位,年號萬曆,在位共48年。從諡號“神”就可以看出此君有多麼讓人無語。按諡法的說法是,一人無名曰神,民無能名曰神,大概意思就是說這位皇帝在位時的功績或者過錯天下人難以評說,沒法斷定是好還是壞。這就跟武則天死後立一塊無字碑一樣,是非功過留待後人評說。
可惜,這個是非功過只隔了二十多年就奔現了。萬曆在位期間,明朝發生了幾件大事。即位後的前十年,此君尚未親政,內廷被生母李太后一手操辦,朝政盡出於首輔張居正之手。張首輔內外兼修,內援馮保大太監,外聯戚繼光大將軍。雖然張首輔力主改革,並出臺“萬曆新政”,可惜不假天年,改革未盡全功,不僅人亡政息,連身後名也未能保全。
張首輔剛死,以“乖寶寶”形象示人的萬曆皇帝,就翻臉不認人。先是下令抄家,逼得首輔長子自殺,首輔本人險些被開館鞭屍,其餘家人或餓死或流放。李太后也因為皇帝已長大親政,不便再嚴加管束。試想,當一個少年叛逆期(青春期)被打壓天性、嚴格管控,緊接著又放任自流、無拘無束,就像彈簧被壓縮到極點後再放開,這結果肯定好不到哪裡去。更何況此君還處在帝國權力巔峰,別人會所嫩模還得摸摸口袋,他只要一句話就行。
從萬曆十四年開始,此君沉湎於酒色,身體每況愈下,漸漸連本職工作也不想履職盡責了,長期呆在後宮,不上朝理政。放在現在妥妥的怠政,是要吃官司的。奈何當時這天下都是他朱家的,別人也沒有太多置喙的餘地。偏偏在繼承人問題上,此君還想學學周幽王的做派,這下子儒家官員們坐不住了。官員們認為帝國繼承人問題乃國家根本,不容此君破壞規矩。而萬曆認為繼承人問題就是帝王自家事,不需要官員們太操心。於是,君臣之間開始了曠日持久的“國本之爭”,雖然最終萬曆做了讓步,但是此君也在“從此君王不早朝”的道路上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和氣勢。
萬曆執政中後期,長達三十年不出宮門、不理朝政、不郊、不廟、不朝、不見、不批、不講。萬曆十七年(1589年),此君不再接見朝臣,內閣出現了“人滯於官”和“曹署多空”的現象。以至於萬曆朝中期以後,新入內閣的廷臣竟不知皇帝長相如何,真乃千古奇聞。萬曆四十五年(1617年)十一月,“部、寺大官十缺六、七,風憲重地空署幾年,六科只剩下四個人,十三道只剩下五人。”
雖然此君不理朝政,但是對一些重要的國家大事,比如戰爭(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還算用心,畢竟關乎其自身性命。萬曆在位期間,主要發生了三次大戰,合稱“萬曆三大徵”。分別是李如松平定蒙古人哱拜叛變的寧夏之役,李如松、麻貴抗擊日本豐臣秀吉政權入侵的朝鮮之役,以及李化龍平定苗疆土司楊應龍叛變的播州之役。即便是戰事期間,他處理政事的主要方法也是透過諭旨的形式向下面傳遞,而不是大臣們所希望的“召對”形式。這種處理政事方式必然導致太監們被重用,這就給後來史上最牛逼太監之一——魏忠賢的出場埋下了伏筆。而天啟皇帝朱由校作為著名的“木匠皇帝”,根本沒有能力控制“九千歲”魏忠賢,又使得天啟年間東林黨和閹黨之間的黨爭愈演愈烈。
可以說,整個萬曆朝中後期,此君只關心幾件事。一是戰爭,二是玩樂,三是撈錢。撈錢是因為前兩項都費錢。也是因為撈錢,此君親手將大明的基石撬鬆了。農業帝國時代,只要君王不亂折騰,不連續遇上災年,民間總能湊合著過下去,尤其是中國農民的忍耐力冠絕天下。然而,一旦君王亂折騰或有些特殊愛好,比如漢武帝之於寶馬、唐玄宗之於享樂、宋徽宗之於花石、乾隆皇帝之於旅遊,上升期的朝代還好點,從國庫多挪點或少挪點到內庫,勉強能夠填上窟窿,無非就是下一任幫著擦屁股,還不至於亡國,漢武帝、唐玄宗、乾隆皇帝皆如此。但是遇到衰落期的朝代,國庫都不夠花,哪兒來的錢填補皇帝的私庫,想要錢只能巧立名目,向民間收取苛捐雜稅,比如宋徽宗的花石綱,這就導致民怨如水入沸油,此起彼伏。到了萬曆,沒錢咋辦?此君想出一個臭名昭著的辦法,讓太監們到全國各地去監督稅收和開礦,收颳得那叫一個狠,史稱“礦監稅使”。
後來的崇禎年間,恰逢氣象學上小冰河時期,朱由檢即位伊始,旱災、蝗災、瘟疫等就像盧俊義上梁山——不請自來,且綿綿不絕。結果就是農民活不下去了,有強壯者化身土匪,從者如雲,各地匪患剿著剿著就成了星火燎原之勢。
或許是當時戰鬥力還算不錯的明軍給了萬曆迷之自信,而且之前的三大徵也著實鍛鍊了一些隊伍,比如遼兵、浙兵(戚家軍後代)、川兵(白杆軍)。面對驟然崛起的後金首領努爾哈赤,萬曆選擇繼續硬剛。公元1619年,明朝與後金爆發薩爾滸戰役,迷之自信的結果是,四路明軍,三路被殲,一路潰逃,關外攻守形勢一夜之間天翻地覆。此後,明軍在關外只能採取守勢,且每年需餉銀200萬兩,讓本就岌岌可危的國庫雪上加霜,不得已只能加徵特別稅種“遼餉”,使得民間好不容易達成的脆弱平衡進一步滑向深淵。
薩爾滸戰役後第二年,萬曆終於病重不起。縱觀萬曆執政的48年,如此作為,大明沒直接亡於此君之手,只能說是祖宗保佑他。而崇禎時期的黨爭、內亂、外敵,根源皆出於萬曆時期,崇禎既然是萬曆的孫子,自然只能憋屈地幫爺爺背鍋,最終落了個“天子守國門”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