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百年華誕 書時代心聲】河邊行走
2021-11-03 06:18:04.0
在一座小城生活,雖然無法體驗現代大都市光怪陸離的異彩紛呈,卻能享受一份寧靜致遠的恬淡悠閒,如果小城再依傍一條大河,或濁浪排空,或波瀾不興,或秋水綿長,四時變化,更讓人在恬靜中多了幾分情趣。
地處晉陝蒙三省交界的河曲古城,因地理閉塞、交通不便,山外的人一直鮮為知曉,也因依傍一條大河,比及周邊的城鎮,多少得了一些靈氣。20多年前剛參加工作時,第一次站在小城的河畔,目極滔滔流水,我心潮起伏,心想守著一條大河過日子,一定愜意非凡。因為我知道這座臨河的小城誕生過元代著名戲劇作家白樸,孕育了響徹大江南北的民歌二人臺,被譽為“民歌的海洋、二人臺的故鄉”,是昔日“走西口”的發源地之一,對於喜歡舞文弄墨的我來說,生活在依傍大河的小城,我彷彿看到了陶淵明行吟於南山之下而悠然自得。
20多年來,河岸成了我工作之餘最願意去的地方。站在河岸上看浪濤奔湧,時間若流水一般匆匆而過,河岸也在20多個年頭裡一變再變,彷彿彩蝶破蛹,振翅高飛。最初的河岸極其簡陋,緊挨縣城的地方均是石塊壘砌,遠離縣城的上下游都是農田。每年春季,從蒙古高原吹來的大風,穿河而過,河道里裸露的沙土瞬間被捲起,整個河岸和縣城被沙塵包裹。夏天汛期,河水暴漲,沿河農田常遭水患,初春冰融河開,大塊的冰凌翻江倒海,阻斷河道,使上游農田和村莊常遭河水倒灌,一處原本靜謐的河岸,頓時成為一處急需緊急救援的戰場。
為了根治水患,縣裡沒少在河岸上費盡思量,最早是治理河岸,將沿河堤岸最薄弱的地方都用混凝土澆注,後來又在河岸外側的灘塗上植樹造林,防風固沙,再後來在河岸上修築沿河公路,將縣城延伸到河岸上,並修建園林,綠化美化,讓依傍大河的小城直接臨水而居,讓昔日簡陋寂寥的河岸成為小城居民休閒娛樂的地方。記得1998年春季在灘塗上植樹造林,我們單位包了100多畝植樹任務,單位職工自帶乾糧,在灘塗上整整幹了一個月,種下了大片楊柳,當時我們都自豪地稱灘塗上的林木叫生態林。
20多年一晃而過,我每天工作之餘仍舊愛在河岸上溜達,最愜意的時光是帶著妻兒,沿河岸一步步走下來。眼睛裡依舊是那河滔滔流水,不一樣的卻是河岸上的景緻。
這是一條與大河齊肩並行的柏油路,由北至南與大河一起像兩條寬舒的玉帶環繞著小城。漫步其上,耳邊隱隱響著黃河水汩汩流淌的聲音,放眼望去,路的一邊是城郊鬱鬱蔥蔥的農田,另一邊就是我們當年栽植的生態林。
我和妻兒置身於這片綠色的海洋中,漫步而行,腳隨路前進,路隨河延伸。河曲路亦曲,那座臨河而建的護城樓依舊矗立在古城的北邊。河曲古時為邊陲重鎮,兵家必爭之地,這座護城樓,垛口明晰,昭昭於天地之間,依然可見當年烽火連天的印跡。每年農曆四月十四,這裡草臺鶯歌、遊人雲集,是一處繁華熱鬧所在。昔日城外的護城樓,已成了小城的中心,其北邊的臨隩公園,樹木蔥蘢、花草馥馨、亭臺跌宕、遊廊環繞,與古色古香的護城樓遙相呼應。每天早晚,這裡便成了尋常百姓鍛鍊休閒的場所。音樂此起彼伏,人群自由組合。跳廣場舞的,橫縱成行;打太極拳的,悠然自得;踢毽子的,環環相扣;最數年輕男女大膽,樹蔭下的椅子、亭臺上的遊廊,都是他們相擁而坐的倩影。
走過護城樓,便是西口古渡廣場,當年走西口的人便是從這裡辭鄉登船,走上漫漫謀生旅途。一曲《走西口》情真意切、哀婉悽怨,表現的就是從這裡走出的男子舍家謀生與妻子離別的場面。也許是為了求得河神的庇佑,鄉人在這裡修建了禹王廟。廟的對面,是背靠黃河的古戲臺。每年農曆七月十五,最具地域特色的河燈會便在這裡拉開帷幕,是日夜,人們敲鑼打鼓坐船到河心放遊365盞河燈,祈願一年的風調雨順,祈願在外謀生的遊子們平安歸來。而今,停船靠岸的地方已修築了音樂噴泉和觀河聽濤的涼臺。盛夏一到,伴隨著輕柔的樂曲,清澈的水流在五彩燈光的照耀下凌空而起,形成了流光溢彩的陣陣泉湧。涼臺上的人們迎著習習涼風,看噴泉的落英繽紛,聽黃河裡的汩汩水流,不時地有水鳥的鳴叫聲悠悠入耳,咕咕的聲音,如小兒般的笑聲,愈發顯得夏日的黃河畔空曠而幽遠。
離開古渡廣場,穿過長長的河堤,再往前就是“雞鳴三省”公園。黃河在此轉了90度的大彎,也將晉陝蒙三省劃分得涇渭分明。站在“雞鳴三省”的碑石之下,面對環繞而過的黃河,對岸的左邊是陝西,右邊是內蒙古。在淺露的河灘上,水鳥的身影終於在這裡顯現。最多的是鴻雁,密密匝匝地擁擠在一塊,關關地叫著,爭奪淺水裡的魚蚌。還有綠頭鴨,它們遠離河灘,成群結隊地漂游在河面上,倏忽間一頭扎進水裡,沒了蹤影,好久才從遠處的河面上冒出來,如果遇到驚嚇,便撲稜稜地凌空飛起,留一圈圈漣漪順著河岸盪漾開來。公園的四周仍舊是高低錯落的樹木,與河岸上自然生成的紅柳形成明顯的對照。低矮的紅柳與河岸上的水草混雜一處,形成了天然河堤屏障,而河堤上的人工林,各種樹木依次排開,枝幹虯曲的山楂樹和海紅樹質樸而敦實,宛若返老還童的老人,讓滿樹白色的花朵熙熙攘攘;挺拔俊秀的楓樹和白皮松獨樹一幟,大有樹中美男子玉樹臨風的姿態;最為耀眼的要數那些被嫁接過的風景樹,洋槐粉紅色的花朵嘟嘟囔囔地綴滿枝頭,金葉榆滿樹的葉子發出金燦燦的色澤,雲杉的針葉毛茸茸地透著翠綠色的光芒,都彷彿是被清水洗過一般而嬌嫩欲滴。
在公園的臺階上,我遇到了曾經在一起工作過的老張。他現在是縣裡環境監測站裡的一名幹部,每天負責監測河畔附近排汙口處的水質。說起河畔的環境和這滿目的風光,老張深有感觸地說,這青山綠水的多好啊,排汙企業少了,水也變清了,樹也栽活了,再過幾年這河裡也該養出大魚來了!老張說著,便指著河畔上垂釣的人影不無羨慕地對我說,等再過幾年退休了,也該加入到那些垂釣的人群中去了。他倒不在乎能釣上大魚來,他覺得每天看著這清澈見底的河水就是益壽延年最好的法子。
在我和老張說話的不遠處,有一處泵房正在叮叮噹噹地安裝作業。老張告訴我,整個城區裡的汙水將透過那個泵房抽到南邊的汙水處理廠,等汙水處理廠運轉起來後,黃河裡的水質將變得更加清澈。老張說話的時候,臉上一直洋溢著自信的微笑。這是他在多年工作中養成的習慣,他們這些老幹部對待工作總是這麼認真執拗,想必這黃河畔一天好似一天的自然環境感染了他,讓他像孩子一樣總是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激動吧。
一直不斷用手機拍攝風景的妻子,在將最後一張照片發到微信朋友圈後,不無感慨地說:這樣的景觀,具有大氣魄的人才可為呀!妻子的感慨像老張自信的笑容一樣都是內心世界毫無掩飾的表白。他倆的表白雖然有些忘乎所以,可面對近千畝蔚為壯觀的人工林帶,他們在秀美的自然風光中油然而生的那一份激情卻無可厚非。
小城的百姓都知道,美化這條河岸是歷任縣委、縣政府為治理母親河開發當地旅遊業所做的一件實事。近千畝的生態林不僅染綠了黃河岸畔裸露的黃土,而且與娘娘灘、護城樓、河神廟、西口古渡、臨隩公園、“雞鳴三省”公園、文筆塔等景觀相映成輝,讓這座承載了黃河文明的古老小城大放異彩。
站在波光粼粼的黃河邊上,我遂想:河曲這塊古老而富有靈氣的土地曾經蘊育了燦爛的黃河文化,當自然環境迴歸原始之美,當花鳥魚蟲競相生存,這一脈相承的黃河文化是不是將在這座小城裡孕育的更加燦爛輝煌?這位躲在深閨人未識的女子是不是才會穿上嫁衣,走出大山?
那一刻我聽到河道里的鴻雁正群起而鳴叫,那彷彿孩童般的笑聲響徹河畔兩岸。
(選自《山西日報》2021年11月3日副刊【慶百年華誕 書時代心聲】)
作者簡介:嶽佔東,1973年9月出生於山西省五寨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西文學院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會2014年定點深入生活作家、魯迅文學院第22屆中青年作家高階研討班學員。作品散見《人民日報•大地副刊》《文藝報》《黃河》《山西文學》《芒種》等報刊,著有中短篇小說集《躁動歲月》《今夜誰陪你度過》、長篇小說《厚土在上》、長篇紀實《西口紀事》《黃河邊牆》《魯院時光》。曾獲《文藝報》作品獎、全國校園文學作品獎,兩次入圍趙樹理文學獎等。現為河曲縣文聯主席,兼任山西省報告文學專業委員會副秘書長,忻州市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走西口研究會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