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個穿著頗具舞臺效果的中式對襟衫、滿頭滿臉都是頭髮的老頭兒用抑揚頓挫、“閃電五連鞭”一樣的動作,用注射器在昂貴白絹上嗞出很多墨跡,揚言這是超越二王的書法的影片傳播開來,邵巖這個名字走入大眾,成了巨大流量的醜書、反書法的代表。
不久,“大眾看不懂”書法的言論又讓他被無數人口誅筆伐。也對,不是說“藝術要為人民大眾服務”嗎?不過所謂書法界的各色人等一向不理會大眾說什麼,畢竟他們賺的錢不從普羅大眾來,而主要是與拍賣和飯圈勾搭的大型玄幻變錢魔術會。
但我們終究需要對這位“大師”做一個專業角度上的中肯述評,以幫助大眾能更全面地瞭解其人其書,而不是根據一兩件事件被網路媒體故意的區域性放大和帶節奏。
邵巖,與其說他是一位介於傳統與現代之間的一位橋樑式書家,不如說他的本色是水墨藝術家。他的見諸於媒體的所謂前衛的現代派書法,本質上是水墨視覺作品,這與他國家畫院的任職身份是吻合的。
中國有太多的書法修習者,能否在當代書壇出頭已經基本上與其書法的實際境界無關,技法基礎是要的,剩下全在於你是否善於處理這個飯圈裡的蠅營狗苟的彼此關係。按照邵巖這樣的大嘴直言的個性,恐怕也的確在書法界難有出頭之日。
當代怪相中有一種:流芳百世是做不到的,遺臭萬年或許能賺不少錢。所以,邵巖採取一個激進的、忤逆書法傳統、違逆大眾審美的方式去急速提升自己的行業地位和作品標價,事實上,他做得很好。藝術史上,審美的商業轉化往往作用於藝術家身後,審醜的利潤獲取卻更容易在藝術家生前完成兌現,能接受這一現實的人原本就是鳳毛麟角。
我們試圖來爬梳一下邵巖的書法的面面觀。
首先要說,邵巖的傳統功底並不輸給當今書壇絕大多數所謂大家,很明顯也曾經歷二三十年寒窗臨池之苦,他的小楷自不必說,當今大家認可的田氏、盧中南、劉小晴一行小楷聲譽很高的幾位,其實筆法固然唯美,卻嚴重缺乏合理變化,在書法到美術字的座標上明顯偏向美術字,並不如他。
楊維楨真鏡庵募緣疏
邵巖的行書草書取法,從楊維楨、鄭板橋、徐生翁、謝無量和漢魏民間雕刻中借鑑頗多,所以結字上與沃興華幾乎難以區分,但線上質上卻不如沃興華的渾厚有質感。作為一個層次頗不低的現代派畫家,他當然深知自己線上質方面的短板,更知道線質的修煉絕非一朝一夕。本著成名趁早(何況人已老)的原則,就改變毛筆這一基礎工具,迴避掉與書壇其他人在毛筆線質上的比照,代之以西方繪畫視角,用美國現代主義抽象派畫家波拉克的“滴彩法”來完成作品,迴避掉所有筆觸感的傳統訓練,凸顯墨彩在重力作用的運動下與紙張、絹帛互動摩擦形成的效果。在這樣的基礎上,抹除原本中國字的拘束就成了唯一的可能,也並不讓人意外。與其說這是一種創新,不如說就是抹煞掉書法的存在基礎,以改變創作工具的方式追求全新的視覺效果。某種意義上講,其實這與書法本就沒有什麼關係,所以大眾站在書法角度上對他的貶斥其實有點炮火對錯了方向,他關於書法的各種表達,很大程度上只不過是對書法的“碰瓷”,以獲取流量關注而已。
吳冠中先生曾反覆說:“我畫畫沒有想到用什麼方法,只要把感情表達出來了,不管用什麼手段,什麼筆墨都是好筆墨。”他還曾說過一句引發巨大爭議並且持續數十年的話“筆墨等於零”。我們撇開是非對錯,至少,他說的是相較書法,在表達方式和介質上更具開放性的繪畫,至少,邵巖的看似驚世駭俗的各種做法其實並沒有什麼獨創性,就是對吳冠中先生觀點的撕裂性的實際運用,至少還並沒有達到杜尚那樣搬個小便池進展廳上面打個聚光燈就冠之以“現代派跨時代傑作”之名的程度。
抽象繪畫可以從自然物象中體察、抽取出令畫家激動的意象。而書法是一種極端的抽象藝術,要從現實物象、生活情境中抽取出激動人心的東西的難度大得多,它更傾向於書家內心心靈律動。
邵巖很強調一切筆墨要服從於“心象”的傳達,一切筆墨的取捨要看適不適合“心象”的表達。但“心象”表達的出現一定是在將所有的筆法技巧內化為潛意識動作之後,創作者關注於內心情感前提下的書寫創作。但顯然,我們對比他不同時間所做的“射墨”作品,所能看到的並不是他說的“心象”,到更能體現的是他故作的身體的姿態變化帶來的墨跡形態的改變,以“心象”之名行“身象”之實,不妨理解為“嘴上說聖潔,身體很誠實”。
書法中,歷代創新層出不窮,絕非簡單的二王傳統的延續,更大程度上是對二王規則的螺旋上升的強化、演進和彌補,以此來構成了整個中國書法史。
漢字書法中工具特性的改變、筆順的改變、筆墨意識、視覺設計解構中偶爾的離經叛道,無論作為創作者還是欣賞者,要有足夠的胸懷和理解力去容納和欣賞。自古以刀代筆直接刻石、甲骨鐫刻、黃庭堅的雞毛筆等的形式都是存在的,並不因為拿的是當代社會才有的注射器就能夠認為這才是真正的變革。變革者也需要支援,譁眾取寵、故弄玄虛、得意忘形、自我吹噓都是藝術之路的一部分,但前提是,你對這門藝術的功底和理解的高度都足以支撐你忽略那些外在的,比如筆墨紙硯或者文字,去全心開放的追求真正的“心靈的藝術”。
這裡要說的是“創新的資格”。
首先你的心中的“心象”或“意象”是否達到足夠晶瑩的純度和富有藝術表現的深度。如果再怎麼折騰、拼盡全力也不過就是三流的西方現代派繪畫的同類項,技法上基本等同於大芬村的畫工們一天200幅的“行貨”,那麼真的應該反躬自省自己的創新是否存在不深刻、沒高度也不具備“新”的特質的問題。當然,這裡所探討的是藝術,不適用於商業炒作行為。
邵巖的小楷功夫是較過硬的(放在當今時代,不要回到過去與哪怕二流三流的小楷書家如俞和以及大部分的敦煌寫經的書手們相比),但基本上沒有二王一系的行書基礎,導致對行草的很基礎的筆勢、筆法和行氣控制的知識都不具備。傳統技法的學習深度和廣度不足,甚至淺到看不清自己的實際能力,導致只能執迷於工具改變這樣的小兒遊戲般的“創新”,與藝術背馳。
其次,對傳統美學精要的深刻理解是支援尋找自我和新時代的的表達方式的基礎。邵巖的傳統臨帖中,他所擅長的小楷尚還有規矩、有方圓,原因很簡單,下過苦功,能夠深入敏感到古帖的妙處,能夠理解所學書家的審美情趣所在。他的小楷完全脫胎於文徵明,文徵明這位“書法上的庸才、書畫運營界的天才”的筆勢和用筆習慣深深紮根進邵巖的小楷中,文徵明的甜媚、穠俗和程式化也滲進了邵巖的審美底層。或許對他而言,書法之精微也就是到文徵明而止,這或許就是他一切“反書法”言論的思想根源。坐井觀天、外行看熱鬧導致了目中無人和離經叛道。
再次,技法、形式上的創新是必須的,可以不擇手段,可以經歷暴虐粗狂的實驗階段,但需要以傳統為內在的紐帶,引領觀賞者能夠找到通往你的藝術之境的橋樑。既缺乏基礎,又沒真正想明白自己想要的藝術之境到底如何構成,當然就難免大眾不理解和貶斥。也或許今天能矇事兒賺錢,某天人設崩塌,所謂作品連一張紙錢都賣不出來的例子我們還看得少嗎?震撼、讚歎、商業價值的提升,大體上都要建立在“至少是個藝術”的前提下,能被蒙的錢多傻子畢竟不是普遍性的。
字法,被解構了。筆法,連筆都沒了。章法,篇幅大得讓人蒙圈而不是藝術上的震撼。墨法?得了,二三流的水墨畫家的墨法層次也未必夠在書法圈矮子中間拔長子,畢竟大家也是被林散之先生精妙墨法變化和層次薰陶過的人。假如筆墨全無,而自己的“精神”其實也拿不出有信服力表達,這“雙腿截肢”的藝術如何能夠立得起來?
從日本傳過來的現代派書家的流行病並非毫無借鑑之處,比如對大尺幅構圖效果的重視,比如大字筆法豐富性的探索,比如將墨法提升到專業研究的必要性,這都指向一條苦練苦學、終生不悔的修習之路,造作、逞能和連自己都不能破譯的離奇任意筆墨的宣洩並不能解決自己實力缺乏就想市場兌換超值回報而不可得的問題。人的生存,首先要專業,裝瘋賣傻並不能替代實力,書法,更是如此,至少在長期維度上是可以肯定的。
愈現代者應愈傳統。就如法國野獸派畫家馬蒂斯平時仍大量畫人體模特一樣,畢加索18歲時的西班牙式學院派寫實油畫能達到的技術高度直到今天還值得膜拜。中國傳統與西方現代並不是對立的兩極,人性相通怎會藝術上二元對立呢?學習、借鑑、融合、探索、自我否定再否定,即使不能做到世俗的超越,也能帶來藝術內心的平衡。邵巖目前多停留在用不太成熟的東方筆墨去追隨西方虛渺的某些藝術形式,本末倒置,“新”也未必,“深刻”更無從談起。書者自古多高壽,對於年近六十的他來說,未必來不及,但看看這莎士比亞戲中的弄臣(Foole)們,又有誰能重歸迦南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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