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東去，
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
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
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強擼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後，經常到赤鼻磯頭遊覽眺望，或泛舟江中。宋神宗元豐五年，蘇軾又來到赤鼻磯，這時他已年近半百，站在磯頭，望著滾滾東去的江水，想到自己建功立業的抱負也付之東流，蘇軾不禁俯仰古今，浮想聯翩，寫下了《念奴嬌·赤壁懷古》。
開篇“大江東去”四字氣勢恢宏，詩人佇立於江畔，望著眼前浩浩蕩蕩東去的長江之水，心中禁不住湧起磅礴之氣，“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由景物轉入聯想：浪花年復一年沖刷著江岸，沖刷著沙石，也正是這年復一年中，世間又出現過多少叱吒風雲的英雄豪傑！“故壘西邊”四字是實景，而“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立刻由實入虛，借他人之口，使讀者回到戰火紛飛的三國時代，時越古今，把奔流不盡的江水和名高累士的歷史人物聯絡起來，為全詞佈置了一個廣闊而悠遠的空間和時間背景。它既使人看到大江的洶湧奔騰，又使人想起風流人物的卓越氣概，並將讀者帶入對歷史的沉思之中，喚起人們對人生的思索，氣勢恢宏。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描繪了赤壁雄奇壯闊的勝景，“亂”和“穿”字寫江岸石壁的險怪和高俊，“驚”字寫江面波濤洶湧，“拍”字描繪出水石相搏的情狀。“捲起千堆雪”寫浪花四濺、狂瀾奔騰起伏的奇景，姿態、聲音、色彩，無不逼真。這幾句，作者抓住陡壁、驚濤這些可視性極強的形象，大刀闊斧，橫畫縱抹，描繪了一幅奇險雄偉的畫面，不同角度而又訴諸不同感覺的生動描寫，一掃平庸、萎靡的氣氛，把讀者帶進一個驚心動魄的奇險境界，使人心胸為之開闊，精神為之振奮！
面對此情此景，再聯絡到三國時的風起雲湧，怎不令讀者胸中生出萬般滋味、萬般感慨？故作者不禁發出了“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的感慨，這一聲感慨將懷古之情與江山之勝融為一體。“一時多少豪傑”是虛寫，既照應了開頭的“千古風流人物”，又為下片寫周瑜做了鋪墊。
下片借上片之勢，轉入對赤壁之戰中英武的周瑜進行描寫，“小喬初嫁了”這一細節描寫，借周瑜娶小喬的事實說明他在指揮赤壁之戰時年紀雖輕卻才華橫溢，大有作為，借美人烘托英雄，突出周瑜的風姿瀟灑、韶華似錦、年輕有為，並且小喬的大姐大喬是孫策之妻，表明能取得孫權的絕對信任，是周瑜能建功立業的重要條件。“羽扇綸巾”寫周瑜裝束儒雅、風度翩翩，“談笑間，強擼灰飛煙滅”作用誇張與借代的修辭手法寫戰爭的勝利，“灰飛煙滅”形象地寫出了曹軍慘敗的情景，作者透過刻畫周瑜瀟灑儒雅、從容破敵的英姿，抒發的對英雄建功立業的仰慕之情，從而引發了自己未能一展抱負的傷感。
而詞中的第一個“笑”（談笑間）出現在作者憑古詠史的遙想之中，此刻作者完全沉醉在周公瑾輕搖羽扇、談笑風生間令曹操大軍潰逃覆滅的場景之中，這一笑，表面上突出了周郎成竹在胸、輕鬆取勝的神態，實則表達了作者對前世英雄能取得君王信任，建立不朽功業的羨慕，又隱含著自己壯志難酬的孤獨與失意。接著作者發出了第二“笑”（多情應笑我），少了君王的信任，就等於折斷了作者實現人生理想的翅膀，作者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赤膽忠心不被君王理解，使自己為小人所害，落得個放逐天涯的結果，這一笑是遙想之後清醒的自我安慰，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自我解脫。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貌似超脫，實是無可奈何的感慨，蘇軾一生以治國，平天下為己任，即使在人生低谷，他也沒有想要及時行樂，“一樽還酹江月”不過是要向“江月”傾訴自己壯志難酬的苦悶，此時蘇軾已經年過半百，功業未成，眼望著奔流不息的長江，感到自己生命的短暫，韶光的流逝，反映了理想和現實的矛盾，是作者仕途坎坷，壯志難酬的悲嘆和憤慨，在貌似自慰自解的言辭之中盪漾著一腔追慕英雄、渴望建功立業的豪邁之情。這裡寄寓著作者入世、出世的矛盾心理，看似是“出世”——清淨無為、超脫凡塵的老莊思想，實質是“入世”——渴望建功立業的儒家思想。
《念奴嬌·赤壁懷古》是宋詞中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作品之一，也是豪放詞中傑出的代表，此詞對於一度盛行纏綿悱惻之風的北宋詞壇，具有振聾發聵的作用，蘇軾踏上詞壇，如黃鐘大呂，巨響隆隆，詞壇風氣頓時驟變。他成功地寫出了題材廣闊、氣象恢宏的豪放詞，豪放詞派的形成由此開始。
而《念奴嬌·赤壁懷古》的豪放有以下三個方面：
一、景物描寫的豪放：作者運用誇張、比喻的手法，採用縱橫馳騁、遊刃有餘的描寫，為讀者呈現出一派廣闊的景緻，顯示出宏大的氣魄。
二、周瑜形象的豪放：作者選取婚姻美滿、風度儒雅、指揮才能卓越三個方面，把周瑜叱吒風雲的儒將風采寫得形象生動。這個少年得志、在赤壁之戰中建立奇功的英雄身上，正寄託著作者的人生理想。
三、情感的豪放：生不逢時，空有一腔抱負，無法施展，只能仰望古人。不過，“風流人物”也是要被歷史長河淘盡的，不如在江月、江風中舉杯逍遙吧！作者在失落中得到暫時的解脫。
這首詞感慨古今，雄渾蒼涼，大氣磅礴，把人們帶入江山如畫、奇偉雄壯的景色和深邃無比的歷史沉思中，喚起讀者對人生無限感慨和思索，融景物、史事、哲理於一體，給人以憾魂蕩魄的藝術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