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
納蘭性德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秋天已至,寒風襲來,我獨自承受這涼意,卻再也不會有人來關心我了。
屋外老樹上簌簌作響的枯葉,隨著秋風拍打在地上,我只能關緊窗戶,不忍去看。
一個人坐在木椅上回憶往事,斑駁的歲月在淚水中閃閃發光,夕陽的殘影好似曾經幸福的背影。
我還記得,每當春天酒醉正酣,睡意正濃時,你輕聲細語的呢喃。
我還記得,每次我們賭詞猜書時,打潑的滿室茶香。
樁樁件件的小事,就像是發生在昨日,你的笑容彷彿就在眼前。可是,現在只留下我一人獨活,當時我只認為是尋常小事而已,誰想今日卻成回憶?
康熙十三年(1674年),納蘭與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盧氏成婚。康熙十六年盧氏難產去世,納蘭的悼亡之音由此破空而起,成為《飲水詞》中拔地而起的高峰。
這首詞就是納蘭性德為悼念亡妻盧氏所作。詞中道出了今日的酸苦,即那些尋常的往事不能再現,亡妻不可復生,心靈之創痛也永無平復之日。其中有懷戀,有追悔,有悲哀,有惆悵,蘊藏了複雜的感情。
納蘭性德此詞,上闋是此時此地的沉思,下闋是對往時往事的回憶;上闋是納蘭性德此時此地的孤獨,下闋是納蘭性德和妻子在曾經的短短三年之中那一些短暫而無邊的歡樂。
上闋寫喪妻後的孤單淒涼。
值此秋深之際,若在往日,妻子便會催促作者新增衣裳,以免著涼生病。但今年此時,已經與妻子陰陽阻隔,她再也不能來為作者鋪床疊被,問寒問暖地關心他了。
在秋風勁吹之下,枯黃的樹葉紛紛揚揚地透過窗戶飄進屋內,給作者心頭更添一層秋意。於是,他便關上窗戶,把那觸緒神傷的黃葉擋在窗外。窗戶關上了,黃葉自然不會再來叨擾,但作者因此也同外界完全隔絕,因而處境更加孤獨。他獨立在空蕩蕩的屋中,任夕陽斜照在身上,把身影拖得很長很長。這時,他的整個身心全部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下闋很自然地寫出了詞人對往事的追憶。
回憶妻子在時的生活的兩個片段:前一句寫妻子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體貼和關心,自己在春天裡酒喝得多了,睡夢沉沉,妻子怕擾了他的好夢,動作說話都輕輕的,不敢驚動;後一句寫夫妻風雅生活的樂趣,夫妻以茶賭書,互相指出某事出在某書某頁某行,誰說得準就舉杯飲茶為樂,以至樂得茶潑了地,滿室洋溢著茶香。
納蘭性德只有把所有的哀思與無奈化為最後一句“當時只道是尋常”。這七個字更是字字皆是血淚、力透紙背。盧氏生前,人生既是最大的幸福之中,但他卻毫不覺察,只道,理應如此,平平常常。言外之意,蘊含了追悔之情。
當時只道是尋常,人生中有許多這樣的人和事,一切都還在身邊時,只會是覺得稀鬆平常,心安理得地認為這些都不過是生活日常,總是心存僥倖,總以為可以長長久久。
但當身邊的人和事離去後,卻又追悔不已,而那些曾經不起眼、不上心的小事,那些日夜陪伴在我們身邊的人,如今成為我們心頭最柔軟的地方。一想到這,心中就會無限酸苦,眼淚不自覺地潤溼了面頰。
當時只道是尋常,往往正是這些尋常,我們最容易忽略,我們最容易不以為然,但尋常的才真正是我們人生不可缺少的。
尋常的便是幸福的,尋常的就是值得珍惜的,願我們都能夠守護好人生中的尋常,愛護身邊的人和事,千萬不要等到錯過了,才道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