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她是菜市場裡賣雜貨的流動小販阿三,小推車上售賣的是蒼蠅拍、蚊香盤、馬桶刷……擺攤16年,浙江餘姚梁弄的街坊鄰居都認識這位從江蘇如皋遠嫁過來的女人;下午她是端坐在電腦桌前寫作的陳慧,文字裡記錄的是那些尋常小人物的故事。十餘年來,她已出版了《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世間的小兒女》兩本散文集。
10月29日晚,43歲的陳慧接受了北青-北京頭條記者的採訪。面對攤販與作家這兩個有著巨大反差的身份,她坦然說道,“寫作對我來說,就是日常生活中特別平常的一件事情,跟我的擺攤是相容的。一邊是柴米油鹽,我們普通人必須面對的生存問題,所以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一邊純粹是自己的一個愛好。我是一個比較宅的人,不喜歡旅遊。除了菜場擺攤、外出進貨,其餘時間就是看看書,寫寫東西。同樣我也沒把文學看得那麼高尚和神聖。我的婚姻不幸福,身體也不太健康,我用寫作來平衡我的心態,把它作為一個跟生活對抗的方式。”
2016年9月25日,陳慧註冊了個“陳慧家的後花園”的微信公號,至今已推出了393篇原創作品。在微信公號的簡介一欄,陳慧寫道,“看一個常年紮根於某菜市場的女二道販子寫趣事趣談,寫花鳥蟲魚,寫市井百態,寫紅塵溫暖,寫你我身邊的普通人,用心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在今年10月初舉行的第七屆浙江書展上,陳慧帶著上半年出版的散文集《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和《世間的小兒女》亮相主會場。據瞭解,《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三年再版兩次,《世間的小兒女》則登上浙江省委宣傳部推薦的“浙版好書榜”。
這兩本書均為寧波出版社出版。責任編輯苗梁婕告訴北青-北京頭條記者,她2017年拿到陳慧的書稿,“對於陳慧這類草根作家寫的文學稿,說實話是很難在市場上開啟銷路的。我們是在寧波市及餘姚市兩級文聯文藝精品專案扶持下得以出版的。當時覺得《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這部作品質量較好,她的勵志經歷很有價值,出版前後就打磨了一年左右的時間,還增加了首印量。”
在《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這本書中,陳慧用33個溫情又殘酷的故事,描繪出33種細碎而庸常的人生:有被人揹後說著笑、當面笑著說傻子的安慶小叔;有一把年紀還被女兒稱為搗蛋精的父親老陳;還有把人生導演成一幕鬧劇的鄰居萬紅旗;以及揹負“逃妻”之名不斷出走的外來媳婦項北妮……
這些粗糙而有溫度的人生故事,打動了苗梁婕。“讀她的作品,發現她的寫作技巧很笨拙,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這種寫作有很多人性閃光的東西,那種在人的生命當中微小、殘酷卻又很美好的東西。”苗梁婕介紹說,在編校過程中,她儘量原汁原味保留陳慧這種粗笨的寫作風格。
《世間的小兒女》是陳慧最近創作的一本散文集,於今年4月出版。新書以她童年成長的蘇中平原和遠嫁的浙東小鎮為背景,描畫了其養父、養母、鄰居等,以及在小鎮菜場中擺攤時遇見的、匆匆相逢的各種人的命運,記錄下生命的無奈和莊嚴,卑微與貴重。
令苗梁婕印象最為深刻的是陳慧在《大院裡的陽光》中刻畫的常年醉酒的人,“浮腫著一張黑臉,嘴唇烏青,頭髮刺蝟般地豎著,一件白不白、灰不灰的襯衣潦草地套在身上,領子捲成了一張隔夜的餃子皮。”一個“酒蟲”的形象就這樣躍然紙上了。
“如果不是長期有心的觀察與積累,沒有歲月的積澱,這些充滿生活氣息、鮮活出彩而又準確的文字很難出得來。”苗梁婕認為,陳慧用敏銳的直覺,感知那些因過於司空見慣而被忽略的細節,“閱讀陳慧作品的第一感受是,覺得像吃生菜,爽脆活泛還帶著股生澀,又正是這股生澀讓人感到鮮美”。
由於陳慧的作品寫的都是江南小鎮裡的市井人物,很有人間煙火氣,所以在設計封面時,出版社請人創作了這兩幅圖,“第一本《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為水彩版畫,第二本《世間的小兒女》則是水彩畫,主題都是表現人。”苗梁婕介紹,《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目前出版發行5000冊, 另一本為1萬冊。
我首先是一個菜場小販,其次才是一個文學愛好者
北青報:之前看過多家媒體對您的人生勵志故事的報道,並稱呼您為“菜場作家”、“野生作家”,對此您怎麼看?攤販,作家,這兩種在外人看來有著巨大反差的身份同時在您身上,在生活中您又是如何平衡與切換的?
陳慧:我始終不認為我是個作家。我覺得你還是叫我陳慧,這會更讓我覺得比較習慣一點。我並不是出了兩本書,寫了很多文章,就主動把作家的頭銜往我頭上戴。我首先是一個菜場小販,其次才是一個文學愛好者。作家是一個很大的頭銜,它不適合我,我也不會去認領這頂帽子。
寫作對我來說,就是日常生活中特別平常的一件事情。跟我的主業菜場擺攤是相融合的,一邊是柴米油鹽,我們普通人必須面對的生存問題,所以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另一方面寫作則純粹是我自己的一個愛好。就像大街上下象棋的老人一樣,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圖過它什麼。所以我不可能把全部的身心撲在寫作上面。我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我是一個實幹家。我沒有把文學看得那麼高尚和神聖,普通人駕馭不了似的。真正的生活也沒那麼高雅,因為我們幹不過生活。
我也並不在意說我是一個普通的底層人。我強調生活的重要性,是因為很多時候普通人是沒辦法選擇自己的生活的。我也不會把這個身份打出去做人設。其實沒有什麼能夠撼動生活的地位,哪怕我這會兒才思如泉湧,但如果有顧客走到攤檔前,我也會去先忙著招呼生意,回頭再搞創作。
另外我也是一個比較宅的人,不喜歡旅遊,逛街。除了上午菜場擺攤,外出進貨,其餘時間就是看看書,寫寫東西。我的身體不太好,職高畢業後,生了一場病須終身服藥;我的婚姻也不幸福,27歲從江蘇如皋孃家遠嫁到300多公里以外的浙江餘姚,40歲離婚,獨自帶著孩子生活至今。所以我用寫作來訴苦,平衡我的心態,把它作為一個跟不幸生活對抗的方式。
北青-北京頭條:成名前後,菜場上的商販對您的反應和評價如何?他們會主動給您提供寫作素材麼?
陳慧:寫作對於我來說,是一件非常隱秘的事情。我跟別人不一樣,有的人寫個東西在報紙或雜誌上發表了,馬上就會去告訴身邊人。而我從來不跟別人說,稿子發表後拿了稿費,我自己悄悄買點東西回家吃。這樣真正等別人知道我在寫作的時候,我已經出書了,他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我在浙江生活17年了,小鎮上的人並不是透過閱讀我的文章而認可我的。我在菜場做小生意,和他們透過買賣建立起一種良好的互動關係。即便2018年我出書了,他們知道了,反應也很平淡,感興趣的就過來和我聊幾句。而我也沒覺得出書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好像能給我帶來幾百萬收入似的,還得像狗尾巴草一樣抖三抖,對吧?我本來就只是把寫作當成一個愛好,並不指望靠它賺大錢。但是別人把我當成一個勵志的物件及典型,推到大眾面前去,那我也不反抗。
至於寫作素材,我不會刻意去尋找,也沒有人專門給我提供寫作素材。我不去迎合市場,寫雞湯勵志文、狗血八卦文什麼的,我就是寫自己喜歡寫的東西,僅此而已。我也具體說不上來有些素材是從哪裡來的,有時候是一些生活當中的經歷,也有菜市場碰到的一些見聞。
我只是一個認真生活的普通人,儘量把不太如意的生活翻出來一點色彩,讓自己心裡覺得好受些。我也沒有寫日記的習慣,而且現在年齡大了,記憶力不好。有時候在菜市場與別人聊天的時候,聽到一些稀奇事,覺得是個好素材,有可以寫的地方,我就會飛快地找一張廢紙,甚至是裝打火機的盒子,在這上面記個梗概,放在我收錢的包裡帶回家,然後再好好醞釀。
另外我要寫的東西一般都在腦子裡、心裡,沒有特別說一定要列個寫作計劃大綱專門去寫一篇文章。我想起來啥就寫啥。因為在家裡,我一直有一個壞習慣,就是在紙上寫不出很長的東西,一定要在電腦上寫——好像在紙上寫了,塗塗改改以後,覺得太難看了,就不想寫了。而在電腦上,寫不好就刪除掉,重新來過,這樣看起來乾乾淨淨的,才有讓我寫下去的慾望。
北青-北京頭條:寫作跟閱讀密不可分的,您最近在看哪一些書籍?遇到寫作瓶頸,您又是如何去突破的?
陳慧:我家裡沒有多少藏書,我只看自己愛看的書。最近在看作家沈書枝的書,買了她三本書:《八九十枝花》《拔蒲歌》《燕子最後飛去了哪裡》。我看的書都是通俗易懂、有故事型別的,還有汪曾祺、葉廣芩、李娟等作家的作品。同時我看書是完全為了愉悅自己的胃口,不管它是哪個大師寫的名著,外國作家的書我也會購買,但是如果翻了幾頁看不下去,我就不會再強迫自己看。
至於寫作瓶頸,我想每一個寫作者都會遭遇到的。但是身邊的人和事是寫不完的,因為你就生活在一個人群社會里。只要有心,你每天都能發現可以寫的事情,我只是沒有那個精力而已。對我來說,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還有當你覺得寫作沒辦法繼續下去的時候,就先放下。去閱讀別人的文章,去那裡面吸取靈感。再者我始終不認為我是個作家,沒有壓力,不像專職作家逼得自己每天搞創作。寫不出來我就不寫了,不跟自己較勁兒。然後看看書,每天晚上保持一個睡前閱讀習慣,就這麼簡單。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張恩傑
編輯/弓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