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憎惡年一樣憎惡生日。紅顏易老,韶華漸逝。我想不出歡天喜地過生日的任何理由。即使有人為我隆重張羅了蛋糕、燭光、派對和最動聽最真摯的祝福,我還是對年復一年增長歲數的生日無法釋懷。
我想大多數女人對生日的態度都和我一樣,是隨著年齡而改變的。20歲左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真正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那含苞待放的花蕾會在生日那天最嬌豔地燦放。其實生日對於豆蔻的年華來說,只是一個縱情快樂的藉口,是一個超越了生日本身意義的詞彙,只要青春還飽含水分,哪天都是光豔動人的生日。
雖然在二十八、九的時候,就開始對著鏡子憐惜,嘆息花自飄零水自流,可只有到了三十歲,才好像真正到一個分水嶺,才有了驀然回首的恐怖感。
對三十歲這個最初的震撼來自母親。那時我們家還住在農村。不知是生活的艱辛還是父親的粗心,總之記憶中母親是沒有生日的。可是有一天黃昏,同下鄉的上海知青給我媽端來一碗麵條,上面平臥著兩個黃燦燦的荷包蛋和幾片碧綠綠的小青菜,說是給母親慶祝三十歲的生日。知青是個快言快語的人,她數落我父親的話我早已不記得,我只記得那個黃昏母親對著那碗麵條獨自垂淚,只記得8歲的我被母親那種傷心脆弱卻隱忍的哭泣嚇著了,我不知道一向剛毅的母親為何哭泣,也不知道三十歲對母親來說還意味著什麼。
30歲的時候,我懂了,並且也在三十歲生日那天靜靜地為自己流著憂傷的眼淚。我想女人過三十歲生日時大多心情一定很悲涼,那種悵惘是真正的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無法揮之釋然的。不管她婚姻是否如意、家庭是否幸福,事業是否有成,三十歲,這個觸目心驚的數字會像利刃一樣插在她的心頭。儘管心態沒老,儘管儀態萬方,可是年齡永遠刻在心口的履歷上,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面對著大街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那麼多嬌之慾滴、長袖善舞的女孩,你不得不感嘆,世界是她們的,縱使你不甘不願但也只有悄然淡出。三十歲的生日,女人只能道一聲“天涼好個秋!”
不知不覺就迎來40歲的生日,還記得曾經在公交車上,看見一個體態臃腫的婦女步履蹣跚著下車,幾欲摔倒。夕陽之下拖著不利索的身影,更顯示著龍鍾的老態。兩個青春四射的女孩就坐在我旁邊悲天憫人地交換著看法。一個說:“人到了歲數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太可憐!”一個說:“我過了三十五歲就自殺,一定要把最美好的形象留下!”
當初聽到此言,我是坐立不寧。我早過了她們說的應自殺的年齡,卻還在沒心沒肺地活著。我別過頭去,不想讓她們發現自己不再光澤的臉龐,甚至到站了也不敢在她們挑剔的眼光中下車,我怕她們看見我不再輕盈的背影。
不過現在到了半百,對這樣青春逼人的議論我居然能一笑置之,不再耿耿於懷,因為我知道她們遲早也會到那個年齡,但還會坦然快樂地活下去的。只為韶華不再而自殺的女人實在稀有,至少我的視野範圍裡沒有。
長繩不能系日,只能眼睜睜坐看生日年年催人老,還有三年我就要退休了,而即將到來的11月也是我職業生涯中的倒數第三個生日。我依然不喜歡生日,依然拒絕任何形式的慶祝,我只想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淋漓盡致地幽怨著、感傷著,把萬千愁緒都寫盡在心簽上。然而在非生日的每一天,我都會把太陽裝在口袋裡,把月光別在髮髻上,讓能掃去陰霾的時光隨時可觸可摸,讓溫潤的月華伴我平靜走過如水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