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嶺的誕生與發展與中東鐵路有著密切的關係,我們家住在站西,對公主嶺有著近距離的觀察,當年聽父母親講了許多關於公主嶺發人深思的事情,到現在還記得一些。
第一件事:
偽滿的時候,我家種了半垧地香瓜,一家人流了許多汗水,瓜要熟了。瓜地離日本西大營和滿鐵農業學校都不遠,父親在地邊看瓜。一天來了四個年青人,他們穿著軍服,戴著日本軍隊的戰鬥帽,腰間皮帶上掛著一把帶鞘的軍用刺刀——他們是農業學校的學生,日本學生也是半軍事化,沒有槍,但有護身的刺刀。
他們直接進了瓜地,翻毛皮鞋在地裡任意地踢踏著。看見大的就摘,掰開就啃,不好吃就扔,父親看了心疼。那年父親剛剛19歲,血氣方剛。他用手勢和簡單日語讓日本人退出去,可他們就像沒聽見一樣,父親於是就把聲音提高些。四個日本人沒想到這個中國人竟有這樣的膽子,立刻橫眉立目:“八格牙路”。其中有一個絡腮鬍子手拿香瓜“嗖”地一下砸了過來,父親頭一歪,沒打上。緊接著第二個瓜又打了過來,父親還是躲了過去。“絡腮鬍子”惱羞成怒,走到父親身邊飛起一腳,父親往後一閃,伸手抓住了絡腮鬍子的腳跟。小鬼子金雞獨立扎撒著兩隻胳膊像只笨拙的鴨子“哇啦”“哇啦”地叫著,其餘三個鬼子站在地裡拍手打掌哈哈大笑。
絡腮鬍子更加惱怒,一條腿在地上蹦著,想要接近父親。父親就用力往前一推,小鬼子只好一條腿往後蹦;父親往後用力一拽,他就一條腿往前蹦,同時,“八格”“八格”罵個不停。父親拉鋸似的前拉後拽,絡腮鬍子不能從尷尬中解脫,這時他衝那三個鬼子喊了句什麼,三個鬼子拔出了刺刀就奔了過來,父親一看不好,雙手用力往前一推,絡腮鬍子摔了個仰八叉,父親一轉身就鑽進了高粱地。
四個鬼子一連來了好幾天,父親不敢露面,以後隔幾天鬼子必定結伴而來,連吃帶拿,這半垧地的香瓜連本錢都沒有收回來。
極度膨脹的軍國主義讓這些年紀輕輕、原本純真善良的小青年心中充滿了野蠻和冷酷。
第二件事:
1943年日本在中國戰場已經感到力不從心,軍糧吃緊了。3月30日 偽滿興農部、治安部制定《飯用米穀配給要綱》,實行糧食配給。法律上明確規定,甲類糧(細糧),只供給大和民族,乙類(粗糧)供給中國人。中國人不能吃細糧,否則被發現就是“經濟犯”,就要進監獄或出勞工。村中有一家給生病的孩子用偷偷藏下的大米做點飯,結果被巡查的發現了,男主人離開生病的孩子出了勞工。
父親無奈地說,自己生產的糧食自己不能吃,吃了就違法——亡國奴,別人隨便欺負。
第三件事:
我們居住的站西離日本鬼子的西大營與狗圈不遠,父親說,時常看到汽車拉著中國人向狗圈馳去,很快就能聽到狗吠聲和人的慘叫聲。
光復以後,父親曾到狗圈看過一次。那曾經有500多條狼狗的院子靜悄悄的,狗去圈空,高高的鐵柵欄陰森森地立在那裡,幾塊通往狗圈的跳板斜著搭在鐵柵欄上,最高處有3米多。當年,經常有反抗日本的中國人被日本鬼子用刺刀逼著,走上跳板,掉進狼狗圈。那恐怖的慘叫聲,惡犬的狂吠聲,彷彿還在父親的耳邊迴響。
最讓人難忘的國民政府懷德縣長趙澤民的慘死。趙澤民畢業於北京中國大學,1931年9月10日任懷德縣長,頗有政聲。“九一八”之後日寇強佔公主嶺、范家屯。趙澤民毫不畏懼,與日軍談判,日軍勸降,遭到趙澤民嚴厲拒絕。後來他率眾抗日,在激戰後轉移途中被俘。日寇勸降不成將被俘者一個個地投入狼狗圈,並殘忍地地強迫趙澤民觀看全過程。趙澤民雙眼緊閉,從容就義,年僅33歲。
一個主權國家的縣長不肯屈膝竟被犬決,這是因為什麼?
第四件事:
光復時,由於日軍第3方面軍部署在瀋陽、昌圖、長春、四平、公主嶺等地沒有參加戰鬥,完整投降,所以蘇軍除了在邊境上遇到抵抗外,向縱深切入一路順風順水,基本沒有遇到激烈抵抗就佔領了東北主要城市。蘇聯政府不顧同盟國的有關規定和中國政府的抗議,以“戰利品”為名,對東北地區的工業裝置進行了大規模的拆運,比如小豐滿電廠、鞍山鐵廠、瀋陽飛機制造廠等等,致使許多工廠變成空殼,公主嶺的飛機制造廠也在其中。
日寇十幾裡地長的軍用物資倉庫就在公主嶺西南方向的郊外。因為掠奪的東西太多,庫房裝不下,就露天堆放,一垛一垛地用密密的鐵絲網圍著,有布匹、呢子、手錶、大衣、白糖、大米、白麵等,都是中國人難得一見的好東西。日本剛一投降,老百姓馬上進行了搶奪。倉庫里人滿為患,路上車水馬龍,老百姓管這叫“搶洋落(lào)兒”。
8月28日蘇軍進入公主嶺,馬上對搶洋落兒進行了干預。每一座倉庫在開啟之前,蘇軍都先讓中國人進入倉庫搬東西,之後馬上鳴槍制止,把中國人趕走,他們怕死,讓中國百姓去趟地雷。大批的物資裝上火車運往蘇聯,老百姓眼睜睜看著這些好東西讓外國人弄去了,心中十分不平——他們憑什麼啊?火車裝得滿滿的,黑天白天往外拉,拉得人心疼。父親說,光那挎鬥摩托就拉了一列車。蘇聯人還把不想拉走的武器都集中在一起,在飛機場附近用炸藥炸了,炸出的大坑都出了水,一些“三八”槍飛出二里多地落到地上——多可惜。有的人把炸飛的槍撿回來,稍做修理,就能用了,人們管這種槍叫“火燎杆子”。
不少人覺得在自己的國土上搶日本人的東西怕什麼,就不聽警告繼續哄搶,於是在那十多里地長的倉庫區,晝夜不間斷地響著“快火輪”(蘇軍的自動步槍)的聲音,許多人倒在了日本投降後的中國土地上。
第五件事:
蘇聯由於長時間作戰,兵源枯竭,於是許多監獄中的罪犯入伍了,士兵素質極差,他們公然在街頭搶劫、強姦,後來膽敢入室搶劫。人們厭惡他們,管他們叫“大鼻子”。
入室搶劫一般是兩個人,一個人持槍守護,另一個人翻找財物。
光復那年連續兩個多月陰雨。我的祖父積勞成疾去世了,我的母親也得了重病,頭痛得厲害,沒錢去醫院,用偏方,把草木灰用水浸泡後裝在布袋裡圍在頭上,母親說,好像有一些作用。
一天,兩個凶神進了我家,二話不說就開始行動。一個手持快火輪惡狠狠地監視著屋中的人,另一個在屋中翻東西。來過幾撥大鼻子了,家裡已實在沒有什麼可搶的東西了。翻了一會兒,沒看中什麼。這時,他突然向我母親走來,掀起了炕上的褥子。也真巧,那底下有一沓錢,那是家中僅有的給母親買藥的錢。大鼻子哈哈大笑,將錢拿在手中。家裡人都傻了,咋把錢放那了,後悔也沒用,只好眼睜睜地看著。
這時,就見病榻上形容枯槁的母親一下子就坐了起來,伸手就把錢搶回來了。大鼻子沒想到有人敢在這種情況下把錢搶回,這個奄奄一息的病婦怎麼突然變得這樣勇猛。氣得“哇哇”大叫,想要下狠手。母親這時早已怒目圓睜,把一個蠅甩子倒拿在手中,那蠅甩子的杆是很結實的木棍。那個持槍大鼻子衝著房笆就是一個連發,震耳欲聾。家裡人都嚇得說快給他吧,可母親就是不給。兩個大鼻子看著面黃肌瘦而怒目圓睜的母親,以及圍在母親頭上的東西,兩個大鼻子嘰哩咕嚕了一會兒,竟然走了出去。
由於軍紀不嚴,大鼻子給中國東北地區的婦女帶來了嚴重的傷害,公主嶺的年輕女性都要進行化裝,扮成男性,安全了許多。
一日雨後,一老嫗帶著一個沒有化裝的孫女在站西村路上行走。正行間,突然一個騎馬挎槍的大鼻子凶神一般攔住了去路。紅女白婆,驚惶失措。
大鼻子翻身下馬,一把拉過那漂亮的姑娘“嘰哩咕嚕”地翻著洋話。誰都能明白將要發生什麼事情,祖孫二人高聲呼救。路上行人看看那凶神惡煞樣的面孔以及黑洞洞的槍口,遠遠地躲開了。
大鼻子胸前挎著槍,手上牽著馬,很不方便。於是他將槍放到地上,馬怎麼辦呢?路旁光禿禿的,連個木樁也沒有,怎麼辦?也算急中生智,大鼻子竟然把馬拴在了自己的腳脖上,放心大膽地開始施暴。
姑娘的衣服被撕開了,雪白的肌膚露了出來。老太太心急如焚,眼睜睜地看著孫女就要受辱,萬般無奈只好將手中的雨傘張開為孫女遮羞,沒想到那戰馬第一次看到突然間擴大數倍的雨傘不知是什麼要命的武器,一個騰越,把那光了下身的大鼻子帶出好遠,戰馬更驚了,狠命地倒拖著那個色魔狂奔起來。真是禍福相倚,桃花運轉眼變成了催命符。老太太趕忙扶起了嚇得半死的孫女,穿好衣服逃命去了。
第六件事:
這是讓中國人提氣的事。當年張作霖的騎兵要過鐵路,按載規定馬隊應該從“三井道口”過去,可是帶兵的連長硬是讓騎兵連從公主嶺火車站的天橋上經過。天橋上鋪的是木板,當時剛剛刷了油漆不久,馬蹄上的鐵釘將木板扎得遍體鱗傷,火車站的日本人看了心疼也不敢管。
在“九·一八”之前,血性的中國人在自己的領土上,挺直了腰板日本人也害怕。
天子失德,災降下民。東北百姓受難最直接的原因是《中俄密約》簽訂,前門趕走狼,後門來了虎,半個世紀災難不斷,世人也看到了國際間強國為自身利益不惜踐踏弱國利益的醜陋;但最根本的原因大清的閉關鎖國,政治黑暗腐朽,沒有“德先生”與“賽先生”的中國,GDP如何領先也是一隻待宰的肥豬,正像魯迅先生所說,“倘是獅子,誇說怎樣肥大是不妨事的,如果是一口豬或一匹羊,肥大倒不是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