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大雪紛飛,夜幕低垂,這世間的一切美好和醜惡都已經被黑暗掩飾,絕大部分人都早已經進入夢鄉。除了一輛此時在大路上飛馳的馬車。
車是能工巧匠費盡心力所造,任何坎坷崎嶇的路都可暢通無阻,非王侯將相不能有。四匹馬都是萬里挑一的駿馬,彷彿可一日間踏平五湖四海,賓士了大半夜絲毫不露疲態。
如此寶車、如此駿馬,車內必然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而此時,車內的這個天下第一流人物正蓋著貂皮大被倚靠在一名美女的懷裡。
香車寶馬,如果是平時,車內這人早已經醉臥美人膝。可惜,此時的他沒有絲毫那樣的雅興。因為,此時的他正在逃亡的路上,在逃往齊國的路上,在經受著魏國這個國家機器的全力追殺。
風雪聲從車外飄來,美人的體香氤氳在車內,可他的思緒卻飄到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那座山谷之中。
他本來是流浪街頭的小乞丐,好在為人機靈又熱心,在一個山下小城裡吃百家飯長大。如果不是不要自己的恩師,他或許已經成為那個小城的一名小混混,渾渾噩噩的度日,或許有一天也會像其他人一樣被抓去當兵,兵兇戰危誰又能保證上了戰場還能回來。他痛恨這樣的戰亂紛爭不斷的世道,他不甘這個讓每個人活得像浮萍一樣的世道,他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更想改變這個世界上人民的命運。可惜,當初的他也只是懵懵懂懂的那樣想想而已。
還好,當初的那個小乞丐遇到了一個改變他一生命運的人。那是一個有經天緯地之才又看破世間名利紛爭的不世出的奇人,一個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活在人們傳說的傳奇人物。除了他的弟子們,沒有人見過他。
傳說這個人所居住的地方名為鬼谷,於是世人稱之為鬼谷子。鬼谷子胸中所學包羅永珍,根據天下大勢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世尋覓兩個童子,教授這兩個童子一樣本事,以此推動天下大勢的發展。車中的這名男子,就是鬼谷子選中的人。一個註定名動天下之人。
還記得那天初入鬼谷,師兄龐涓早已在谷邊等候他和老師的樣子。師兄比他早入師門6年,年紀也比他大了8歲,平時總愛穿一身黑衣不苟言笑。山谷裡只有他們師徒三人,平時除了聽老師教授課業之外,師兄弟二人還負責照料老師的衣食起居耕田種地打獵捕魚。本來就活潑好動的他給這個沉悶的山谷帶來了久違的輕鬆氣氛,他也從老師和師兄那裡體會到了從未擁有的親情。他告訴自己,這兩個人是自己今生最重要的人。
雖然課業嚴格,每天晚睡早起,但是對於他來說,彷彿神仙般的日子。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所學所知日益加深,他在兵學上的天賦也展現無遺。
終於有一天,老師說師兄學成可以出山了,但是出去以後無論有什麼樣的際遇,都不能再回鬼谷了。那一天他送師兄走出很遠了路,師兄告訴他自己必將名動天下為一國座上賓,等到他出師之後就去找師兄,兄弟二人一起在這亂世裡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於是,自從師兄走後,他更加努力用功學習,爭取早日可以早些出師。終於在某一天,老師告訴他也可以出去闖天下了,不過警告他說不要太過相信自己的師兄。只是,他並不明白自己的老師為什麼要這樣提醒自己。
近十年的鬼谷生活,外面的亂世並沒有變的更好,也沒有變的更壞。他先四處遊歷了一年,自己的師兄這四年來果然已經名動天下,成了當世第一強國魏國的大將軍,自出道以來統帥數十萬大軍未嘗敗績,列國一聽龐大將軍之名皆膽戰心驚。
聽聞自己的師兄取得如此功業,他打心底裡替自己的師兄高興,同時也更加激發裡自己建功立業的決心。師兄的做到的,他必然也能做到。
只不過,人世間的一切事情都是會變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師兄已經變了。亂世裡的名利場尤其殘酷,一個不小心就會失去辛苦打拼所得到的一切,現在的師兄已經嚐到了權利的味道,已經習慣了這種高高在上大權在握的感覺,任何人都不能奪走屬於自己的榮耀、屬於自己的榮華富貴,親兄弟也不行,更何況只是一個溼地。
所以,當他在魏國廟堂上高談論闊之時,當他的才華在戰場上初露頭角之時,當他這顆戰國新星剛要冉冉升起之時,他沒有察覺到師兄那看向他的越來越陰沉的目光。甚至,當那冰冷的刑具將自己的髕骨挖掉,那痛入骨髓的感覺也沒有讓他想到這是自己尊敬的師兄所為。
“大人,我們終於使出魏國邊境了”,車內的女子向自己懷裡的這個年輕的男子輕聲說道,她看著這個男人的眼神裡有悲憫,也有崇拜。因為她早已聽說過這個充滿才華的男人,更因為她知道這個年輕的男人此生再也不能站起。
隨著女子的聲音落下,他默默地伸出手,開啟厚厚毯布遮住的車窗。窗外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風已住雪已停,朝陽在東方慢慢升起,而他也離東方那個強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數年以後的一個夜晚,他出現在馬稜的一處高崗之上,此時的師兄正在讓衛兵舉著火把,火把照亮了樹上的一行字
“龐涓死於此地”,這是他在佈置好伏兵之時讓人刻在樹上的。而且,他也提前告訴自己手下的將軍,等山下火把亮起後,萬箭齊發。
終於,火光亮起的片刻後,數不盡的箭支滑坡蒼穹向山下撲去。一時間哀鴻遍野,死傷無數。這些年來,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聲音,也見慣了血流成河,亂世裡本來就是人命比草賤。他知道,師兄已經必死無疑。
其實,他也不想就此取了師兄的性命,畢竟當初師兄也沒有讓人殺了自己。經此一敗,師兄已經身敗名裂,再無出頭之日,自己的仇和恨,也算報了。可惜,他也已經加入一方廟堂,也有了身不由己的無奈。
自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出現在戰國風雲變幻的世間。有時人傳言,曾在一處山谷裡見過,一個美麗的女子推著一輛四輪小車,車上有一個仙風道骨的男子。
車上的男子總會想起,那段在鬼谷學藝的年少時光,有師傅,有師兄,有親情,有夢想,那不曾沾染無數人鮮血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