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卷多情似故人”,人與書也是講緣分的,遇見一本書,就如同遇見一個人,但凡鍾情於書的人,關於讀書的故事,多少有點“獨門”素材,與他人所道,或許大異其趣。
張愛玲創作的中篇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講述了葛薇龍被誘惑而墮落的故事。紙色泛黃,書香淡去,姑且不表具體內容,不作任何評論,然而“第一爐香”,從何飄來?
北宋大學士丁謂說:香之為用,從上古矣;所以奉神明,可以達蠲潔。南宋文學家趙希鵠說:今所謂香爐,皆以古人宗廟祭器為之。
薰香的興起,燻爐也就應運而生,燻爐為焚香用具,主要用來薰衣染被、淨化環境及鬼神崇拜,就如這件陝西鳳翔雍城遺址出土的鳳鳥銜環銅燻爐,造型奇特、工藝精湛,絕對是同時期燻爐中的傑作。
到了漢代,尤其是後宮妃子,用香成風,追求薰香的持久度和馥郁度開始攀比,如博山爐於爐中焚香,輕煙飄出,繚繞爐體,這種自然造成群山朦朧、眾獸浮動的效果,彷彿傳說中的海上仙山。
魏晉南北朝時期,薰香之風逐漸從皇室貴族擴散到士大夫的家中。薰香風氣很盛,以至於曹操頒佈禁香令,以示簡樸,還在臨終時留下遺言,要求將香分給各位夫人,不必用做祭祀。
關於薰香,還有一段“偷香”的風流佳話,說在西晉時期,有一個叫賈充的大臣,曾參與弒殺魏帝曹髦的行動,深得司馬氏的信任,權勢煊赫,他的幼女賈午,長得好看。
賈充手下文官韓壽,身上有一股異香的氣味。賈充會見下屬韓壽,賈午於青瑣中春心蕩漾,讓奴婢叫他半夜翻牆入內,偷偷幽會,與“相如竊玉、張敞畫眉、沈約瘦腰”一起作為風流四事。
西晉開國功臣石苞的小兒子石崇,他家廁所常有十多個漂亮的婢女站著侍候,都穿著華麗的衣服,打扮得體,置沉香汁、甲煎粉,有如廁者,皆換上新衣而出,多數客人害羞脫衣就熬著不去上廁所。
隋唐時期,皇室貴族用香奢侈,尤其是楊廣每到除夕夜,都要在宮殿的天井,搭建由沉香堆聚而成的數十座“火山”,甲煎香鋪在上面,火焰竄起幾丈高,香氣飄到幾十裡外,一夜之中,消耗掉的沉香能裝滿兩百多架馬車、甲煎有十二噸之多。
如果是新年慶賀,隋煬帝用香這樣奢侈也就算了,你家底厚,但在日常生活中,用香卻同樣誇張,據《煬帝開河記》說“隋煬帝自大梁(今開封)至淮口(淮安),錦帆過處,香聞十里”,這就經不起折騰了,難怪會引鏡自照。
唐人“調香”,是一種追趕時尚、令人羨慕的藝術行為,朝堂宮殿、娛樂宴會、居室帷帳,處處瀰漫著幽香,佩香不單是生活的習慣,更是身份的象徵。
楊貴妃之兄楊國忠,用麝香、檀香、深香、乳香造過“四香閣”,而唐玄宗的哥哥寧王,每次會見賓客議論,都會先含嚼一種“唐朝貴族版口香糖”,才開口說話,讓香氣在席間飄散。
當時的愛香人士,以收麝香、龍腦香、檀香、安息香、乳香、鬱金香等這些奇香為樂,互相攀比炫耀,還舉辦起了諸如香會、香事、香席、香雅集的“斗香”活動,普通老百姓一般只能焚燒簡單的芳草香料。
宋人吳自牧說,把燒香之雅、點茶之妙、掛畫之道、插花之趣這四般閒事交給下人去做,自己專注於主要方面,來提升藝術境界。在好友來訪、清談之時,燻爐添香,便是當時最為基本的社交禮儀,文房雅器。
蘇軾晚年被貶至海南後,特別鍾情沉香,每日焚香作賦,日子過得倒是清雅。他的好友黃庭堅也是好香之人,自稱“香癖”,常常自己親手製作薰香,還以別人所贈“江南帳中香”為題作詩送給蘇軾:
螺甲割崑崙耳,香材屑鷓鴣斑。
欲雨鳴鳩日永,下帷睡鴨春閒。
意思是午睡時放下帷帳,在睡鴨爐中點香,你過著閒適的生活。蘇軾卻“冷酷”,知道與晚唐詩人李商隱“舞鸞鏡匣收殘黛,睡鴨香爐換夕燻”的詩句類似,薰香小鴨托起夢中的一縷青煙,更加襯托出自己閒散:
公退清閒如致仕,酒餘歡適似還鄉。
不妨更有安心病,臥看縈簾一炷香。
宣德爐,是由明宣宗在大明宣德三年參與設計督造的銅香爐,為古代燻爐史上的一個新亮點。明末清初文學家冒襄,描述此爐“有爐光怪真異絕、肌膩肉好神清和,窄邊蚰耳藏經色、黃雲隱躍窮雕磨”。
薰香發展到清代,已經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既有沉香、檀香、龍涎香、麝香等單品香,也有根據中醫理論進行配伍的合香,而關於有錢有勢人家如何用香,則可以《石頭記》略窺一斑,可謂芳香四溢、奢華高雅,紅樓話語、燻得一身香氣:
“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御香。”
“園內各處帳舞蟠龍,簾飛綵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
“一對對龍旌鳳翣,雉羽宮扇,又有銷金提爐,焚著御香,然後一把曲柄七鳳金黃傘過來,便是冠袍帶履;又有執事太監捧著香珠、繡帕、佛塵等類。”
“只見園中香菸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花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氣象,富貴風流。”
“請您尋出家傳的黴綠斑斕的銅香爐,點上一爐沉香屑,聽我說故事,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該完了。”
掩卷之餘,細細咂摸:第一爐香,從遠古飄來;一路撲鼻,抗歪風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