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三體·死神永生》二向箔的釋放,已經跟著太陽系二維化的人類終於迎來了自己的大結局,說句實話,我一點都不感到悲傷,甚至覺得出了一口氣,問了不少看過書的人,竟然跟我感覺一樣。
即便雲天明費盡心機給人類指出了明路,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死你也不能活才是最大的公平”幾乎讓人類文明完全滅絕,他們甚至詛咒遠在太空之外的人類火種為什麼不去死。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硬漢維德這句名言的精神貫穿《三體》三部曲的始終,但很多看完三本書的讀者掩面沉思,都會有這樣一個深深的疑問:
這樣的人類,還值得拯救嗎?
大劉對於人性的批判,在《三體》這部鴻篇鉅著中展現得淋漓盡致,甚至不時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那種基於憤懣和悲憫的情緒,難免逆流成河。
讓人恨不起來的葉文潔
文革是我們整個民族的創痛和傷疤,也是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研究的一種體現。在最早的《三體》版本中,葉哲泰被批鬥的場景是最先呈現在我們眼前的,其實我覺得這樣的安排比現在的編排更合理。
當時,我以為這就已經寫得很深刻了,但我沒想到,這僅僅拉開了對人性陰暗面揭露的大幕而已,這種批判很快就衍生到全人類,甚至延伸到了外太空。
所以,對於《三體》事件的始作俑者,開啟潘多拉魔盒的葉文潔,很多人都恨不起來。
你恨她,只是因為你沒有想過她經歷的那些事情;當你想明白她經歷的那些事情依然恨她,那是因為你沒有她的能力。
作為物理學教授的葉哲泰,因為向學生講授相對論而遭到學生批鬥,同為物理學教授的妻子紹琳,為了小女兒和自保而同他劃清界線,並在大會上站出來批鬥他,最後活生生被四個紅小兵生生打死,葉文潔就在臺下目睹了整個過程。
妻子背叛丈夫,女兒背叛父親,學生背叛老師,人性的陰暗,血淋淋地展現在葉文潔的眼前。
林場改造時,真正出賣葉文潔、陷害葉文潔的,不是伐木工人,而是一位同樣文質彬彬的讀書人。
紅岸基地時,對她親切的雷政委其實對她心存芥蒂,對她嚴厲的楊衛寧卻是真心對她好。殺了兩人後,政策慢慢好轉,當她懷著孩子在山下的村子療養時,淳樸的村民、母性的光環,她的人性善的一面重新被喚起,很快就被迎頭一擊。
浩劫結束後,葉文潔見到了母親。母親與一位高幹重組家庭,母親以自己也是受害者為由而沒有一絲悔意。
葉文潔又找到並約見了當年打死父親的三個紅小兵。另一個已經在下鄉運動中被“逼”下水撈羊淹死了。這三個當年的紅小兵,也在下鄉運動中與此後的生活中遭遇各種不幸,也以自己是受害者為由拒絕道歉。
無人懺悔,葉文潔的心涼了。書中寫道:在她的心靈中,對社會剛剛出現的一點希望像烈日下的露水般蒸發了,對自己已經做出的超級背叛的那一絲懷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將宇宙間更高等的文明引入人類世界,終於成為葉文潔堅定不移的理想。
即便這樣,在第二部的“墓地談話”中,心存感念的葉文潔還是隱晦地將“黑暗森林法則”授予了羅輯,如同耶和華在西奈山上授予摩西“十誡”一般。
是的,她不虧欠人類什麼。生而為人,是她無限痛苦的根源。
不過反過來說,葉文潔本人,不也是一個背叛者,而且是“超級背叛者”嗎?
被人類拉上祭壇的莊顏
在寫羅輯之前,必須先寫寫這個可憐的女孩。
很多人並沒有太在意莊顏這個細節,甚至有人認為莊顏與羅輯是愛情。
很遺憾,這是對人性最赤裸裸的諷刺。
如同愛情這個虛幻的自我催眠一樣,大部分人不願意戳破這個小說中為數不多的“真愛”泡沫,不願意相信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逃避救世主羅輯並不完美甚至也是人性醜惡偽善中的一員,當然,史強、薩伊及其背後的聯合國所代表的的全體人類都是幫兇。
羅輯與莊顏的相遇毫無戲劇性,完全是趙武靈王與夢娃的劇情,話說英明神武的趙武靈王在沙丘上睡覺時做了一個夢,夢中一個女子明眸善睞,美豔無雙,夢醒後他將這名女子的樣貌說與群臣,很快,手下的一個大臣就進獻了自己的女兒(鬼知道是不是他的女兒),趙武靈王一看果然與夢中的女子一模一樣,不僅那名進獻的大臣加官進爵成了國丈,他還愛屋及烏,想讓夢娃生的小兒子繼承他的王位,這才有了之後的沙丘之亂,將一個胡服騎射之後足以匹敵秦國的趙國弄得分崩離析,元氣大傷。
獲得了面壁人身份的羅輯無疑擁有了遠超帝王般的權利和資源,於是他惡作劇般的要求大史去尋找那個曾經生活在想象中的夢中情人,沒想到就真的找到了,羅輯發現莊顏與心目中的“她”一模一樣,除了淡淡的憂傷。
任誰能都感覺到,這個巧合實在是過於蹊蹺,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隱隱都能想到,莊顏不過是一個被人類合力送上祭壇的貢品而已。
當莊顏和孩子莫名其妙消失了之後,聯合國秘書長薩伊與羅輯有這樣一番對話:
“這一開始就是你們的計劃,是嗎?”羅輯問。
“是的。但走這一步,也是沒有選擇的選擇。”
……
“那她就能夠進行這樣殘酷的欺騙?!五年了,一直這樣不露聲色!”
“你怎麼知道她不露聲色?從五年前那個雨夜第一次見到你時,她的心靈就被憂傷籠罩著。她並沒有掩蓋,這憂傷在五年裡一直伴隨著她,就像永遠播放著的背景音樂,在五年問一直沒停,所以你覺察不到。”
從這段對話中你可以清楚的發現,整個巧合和“愛情”其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代表人類的聯合國明白,大史明白,莊顏也明白,最尷尬也讓人有些噁心的是,羅輯其實心裡早就隱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只是故意在欺騙自己而已。
而這也非常清楚的表明的兩件事:第一,作為羅輯夢幻中的完美愛人在現實中的投射,羅輯對於莊顏只有慾望和親情,卻無關愛情,他也許愛過一個女人,她叫楊冬。就羅輯而言,一開始的時候他不過是在玩一個未知的遊戲,而真正找到這個姑娘又是如此的小鳥依人,羅輯也就甘之若飴了,在他心中,莊顏與豪宅、美酒一樣,不過是面壁人所帶來的的福利而已。第二,莊顏不過是人類對於他順水推舟擺放的一道禁制而已,就如同千百年來人類反覆使用卻屢試不爽的美人計一樣,只是辛苦莊顏的演技了。打動羅輯的那幾個小細節,什麼“不要說出來是哪裡”,什麼“壁爐的火真好“,”什麼“晚霞的眼睛”之類的,明明都是從大史那裡做過功課的。
整個人類、莊顏、羅輯……都是好演員,帶著偽善的面具互相配合表演,難為你們還能樂此不疲!
“三起三落”的羅輯
羅輯近兩個世紀的生命見證了人類遭受三體威脅到走向毀滅的全過程,他從一個浪蕩不羈的學術混子到面壁者,到救世主,再到執劍人,再到地球文明的看墓人,當過流氓,有過真愛,遭過暗殺,住過豪宅,受過唾棄,幹過領袖,屌絲風範,國王待遇,耍過外星人,定居冥王星.......《三體》中還能有比這夥計更豐富經歷的人類嗎?
但如果看人類是如何對待羅輯的,那就很有意思了,可謂是“三起三落”。
當面壁者時被英雄式崇拜,當其他三位面壁者都失敗的時候又被扔進了垃圾桶。
在羅輯想到釋出天體座標並付諸實施後,人類群體群嘲他的“魔咒”;
“魔咒”實現之後,他立刻被追認為“救世主”;
與三體世界取得了威懾平衡,以執劍人身份守護了地球數十年之後,人類卻“不感激”羅輯。他變成了人們口中的“屠夫”和兩個世界最大的獨裁者,人類揚言要以世界滅絕罪處死他;
三體世界打破威懾,佔領地球,羅輯再次當上地球抵抗軍的精神領袖;
萬有引力號發動引力波天線,三體撤走,地球人不知道怎麼處理羅輯,或者說無顏面對這樣一個人,就把他發配到冥王星就任地球博物館館長……
真是TM的不合邏輯啊。
看到了嗎?這就是人類,從來不會有什麼感恩的心。有個比喻特別適合羅輯,他就像一個馬桶,用的時候覺得很舒服,可是用完之後都覺得髒。
所以,每次看到程心接班後發生的一切,我都會有一種惡意的快感:自作自受。
程心的經歷與羅輯有點類似,從聖母到聖母婊,固然有其宿命和個人因素,但又怎麼離得開人類“大大”的助推呢?其實大劉在第三部楔子“魔術師之死”裡類比得很明顯,如果說程心是狄奧倫娜的話,那麼人類就是那個喊著“要維護自己家族的榮譽和尊嚴,再發現她幹這個就殺了她,除非……除非她把客人領到家裡來,由他與對方議價、收錢”的皮條客父親。
黑暗新人類與公平逃亡
千萬別考驗人性,因為人性經不住考驗。
人性的異變只要在一個特殊的環境中非常容易發生,比如歷史上真實的“雪山吃人”事件等等。
而逃離水滴圍剿的幾艘太空戰艦上演了赤裸裸地擁抱黑森法則的的人性異變。
終極規律號幹掉了其他四艘戰艦,拆除了零件,並將遺體變成了食物;青銅時代號幹掉了另一艘戰艦後,做了同樣的事情。
而在“三體人”撤離後,等待最終制裁的人類,卻展開了一場關於“生存權”的大爭論和大實踐。
按照正常的邏輯,應該學習三體艦隊,將一部分人類送出太陽系,延續人類文明。
但是這成了人類的死穴,誰走,誰留,這成了一個跳不過去的坎。
甚至最終整個人類社會向大部分無力逃亡的妥協了,宣佈一切逃亡計劃非法,維德的星環城和曲速飛船自然成為了眼中釘肉中刺,最終熄滅了人類最後的希望。
這多像“雙減”之下,有關部門對於那些“我孩子不學別人孩子也不能學”家長的妥協。
這也是最讓人不寒而慄的部分,那就是太真實了,太符合人性的邏輯了。
在巨大的滅頂之災面前,人類根本不堪一擊。
這種人類,不值得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