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底色
文/梁績科
每每聽到《記住鄉愁》的主題歌“鄉愁是一碗水,鄉愁是一杯酒,鄉愁是一朵雲,鄉愁是一生情……”就不由自主地勾起我那沉澱在心底的記憶,如果說我也有鄉愁的話,那我的鄉愁裡,一定會有營房、靶場的影子。
建國後駐過軍的村莊不少,既有駐軍又建有靶場的村莊那就鳳毛麟角、少之又少了。有幸,俺村就是那麟角之一,建國後就開始駐軍,屬於陸軍海戰部隊,村裡人稱他們為榴炮營。50年就建成一座規模宏大的蘇式營房,同時,在村子的東南角開闢了一個射擊訓練場,我們稱它靶場。
兒時的我,流連於田疇、營房和靶場間,還真是開了眼界,漲了見識。
少 年
出生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我,家處鄉下,距縣城15裡,訊息閉塞,生活物資匱乏,兄弟又多,一家七口僅靠父母在生產隊裡掙工分度日。年終結算,不僅拿不回現錢,往往還倒欠生產隊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少小年紀,就開始為家裡分憂解難了,乾的較多的便是剜菜、拾草和復收莊稼了。
過了二月二,山中背陰處的積雪尚沒有化盡,我們三五個小夥伴便挎起籃子,手拿鐵鍬,沿著山村小路、溝渠、堤壩,一邊低頭尋覓,一邊遊山觀景。此時,春暖乍寒,苦菜、蒲公英等野菜剛剛吐出幾片嫩葉,薺菜也是方才長出嫩芽,我們在剜時,儘量將坑擴得大一些,刨得深一些,以便將其根挖出來。待薺菜、苦菜、蒲公英開花之後,村莊附近的車前草、篷科、毛毛草、齒粥菜等野菜也被人們剜得差不多了,我們便開始轉戰麥田。
過冬後的小麥在澆完第一遍水後,麥苗開始返青。舉目遠望,沃野上一片綠色。隨著麥苗一起長大的有兩種野菜,一是小酒壺(學名麥瓶草),另一種叫楜桔布袋(學名田紫草),都是豬特愛吃的野菜。隨著麥苗節節拔高,這兩種野菜也隨之長高、開花、結果,一直到麥收之時,麥田一直是我們剜菜的主陣地。
麥收過後,在烈日的曝曬之下,秋玉米也茁壯成長起來了。此時,我們不僅要為家中的豬鴨雞鵝的三餐忙碌,還要參加學校的勤工儉學活動,夏季主要任務就是拔草。炎炎夏日,富含紫外線的陽光將人們的面板炙烤得黝黑髮亮。為了儘早的完成定量,吃過午飯,一個人鑽進成人高且密不透風的玉米地裡,專找老徐草(學名狗牙根),一棵一棵地拔起來,堆成一堆,不大一會兒功夫,汗水就溼透了衣服,流淌到眼裡的汗水,又苦又澀,將眼睛殺得生疼,長長的玉米葉將胳臂摩擦出一道道紅印,汗水一澆,更加疼痛。那時那刻,我就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一定要跳出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圈!
忙過了三夏,又迎來了秋收大忙季節。那時節,小學生都放秋假,而且長達三十五天。在帶隊老師的帶領下,我們要到生產隊裡幫忙幹些撿花生、收豆子、割地瓜蔓等零活。秋假,那可是小夥伴們的快樂時光,雖說要參加各種勞動,但都屬於輕體力活,對我們這些跑慣了野慣了的農家孩子來說,根本累不著。二是每天勞動過後的休息時間都很長,利用這個時間,大孩子湊在一起打撲克,小孩子們就會玩一些諸如抓特務的遊戲,我呢,就特愛抓螞蚱。野生的槐樹、棉槐一片片地簇生在山耩地頭、溝渠堰上,綠色的大螞蚱(學名東方蝗蟲)爬滿枝頭,在靜靜地曬著太陽。這時,你只要悄悄地靠近它,很輕易地就可將其逮住,然後,用一根纖草,將其一隻一隻地拴起來。還有那肚子鼓鼓的大螳螂,時叫時續的豆乖乖,都是我捕捉的物件。中午回家,掐頭去翅,用鹽水一滷,放油鍋裡一炒,一盤香味撲鼻的美味便上了飯桌。
當秋莊稼顆粒歸倉之後,田野裡頓時空曠起來。拾草、復收花生、地瓜便是我們這段生活的主旋律。
農閒或節假日,大人孩子們便放慢了忙碌的腳步,開始了難得的休閒時刻。或趕集、或三三兩兩騎騎車、打打球、做做捉迷藏遊戲什麼的,那時節沒有幼兒園,也沒有公園等公共設施,不過人們最愛去的地方便是營房了。
我村的營房是50年建成的,待我記事時,這座蘇式營房已頗具規模。五排高大的房舍整齊排列,每排足有20餘個房間,整個營房被清一色的加拿大白楊籠罩著,這些楊樹每棵足有十幾二十幾米高,一個成人粗抱。最南排東首有一面積很大的房間,平日裡是餐廳,有任務時就是禮堂。我就曾在這裡看過村裡鄉親為慰問部隊演出的呂劇—《紅嫂》。營房東部有一排南北走向的豬舍,養著十幾頭大肥豬。西邊是一塊麵積足有三十餘畝地的大操場,西南角闢有一塊菜地。“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等紅色仿宋體大字標語書寫在白色的圍牆上。
駐軍給村民帶來的實惠實在是太多了,最大的實惠莫過於看電影了。平時一般每週放映一次,有重大訓練任務時,幾乎天天都放。放電影的日子就是村中孩子們的節日,我們在操場上瘋鬧、遊戲,更重要的任務則是“佔場”,用石頭瓦塊、或是畫圈等,圈一塊地方,以便家中大人、親戚、朋友看電影時有一個好位置。即便是不吃飯,也要完成這一“光榮”任務,為此,我村的小朋友在外村的同學面前“展揚”許多。
那時放電影,一般先放映一段新聞簡報,類似於當今的新聞聯播,主要播放國家領導人的外事活動等內容。有時也放映一些專題片,例如“三防”教育片,有關核武器、生物武器以及化學武器的危害和防範知識,我是從那時就獲取了。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我們看到的電影幾乎跟城裡影院是同步的,在當時真是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在營房裡,你可以親眼目睹我軍步兵裝備的各式武器。坦克、各式汽車、加農炮、榴彈炮、反坦克炮、迫擊炮、各式步槍、衝鋒槍,輕機槍、重機槍等等,都在部隊訓練的間隙,近距離接觸過。印象最深的是一種火炮,人們稱它為二號炮,炮管又粗又長,輪胎足有一個成人高,黃澄澄的訓練彈超過一米高,需要履帶式的牽引車方能拉動。
在營房的操場上,我曾看到一次投彈彙報表演。木柄手榴彈從投彈手中“嗖嗖”地飛到七、八十米開外的,真不足為奇。
還有一次,操場上軍人、百姓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成一個大圈,在觀看著一群著短褲背心的軍人們踢著一個黃褐色的小皮球,球在隊員間飛快的轉換著,兩端分別有人守著球門,我從人縫中鑽了進去,看了半天,也鬧不明白他們玩的是什麼球,規則是什麼,也沒見球進球門。直到許多年之後,這個謎方才解開。
有事沒事,大人孩子們都愛到營房裡溜達溜達。我們小孩子可以順便撿拾一些牙膏皮、子彈殼等廢品,每到軍人換防,這類東西就越多。廢品拿到村小賣部,可以換幾顆伊拉克椰棗,放進嘴裡一嚼,那可叫一個甜啊!有一天臨近中午,我在剜菜時,在營房外的玉米地撿到一個布口袋,拿在手裡一掂,挺沉,開啟一看,黃澄澄的一袋銅彈殼在陽光下泛著亮光,撿到寶貝了!看子彈殼的大小,可以判斷出那是步槍子彈,當時步槍用銅做子彈殼的,少之又少。下午,父親就把這袋子彈殼拿到公社廢品收購站賣掉了,賣了7角多錢,發了一筆小財。
夏天的中午,我們也不睡午覺,有時跟隨著大人,扛著梯子,到營房的瓦簷下面掏鳥蛋。那天,竟然抓住了一隻蝙蝠,那傢伙雖然眼睛視力為零,但嘴巴卻很厲害。把一根粗鐵絲放進嘴裡,竟然咬出了一排牙痕,也不鬆口。
當然,我們也有偷嘴的時候。有一年冬天,我們幾個夥伴在操場上玩耍,不知不覺間來到了西南角的菜園旁。發現一畦菜,綠意正濃,仔細端詳,不像是當地的白菜蘿蔔,瞅瞅四下無人,一個夥伴趕緊動手,拽住菜葉,“嗖”地拔出了一個上粗下細的根狀物,“胡蘿蔔”!夥伴中有人認識。抹去泥巴,一咬,又脆又甜,別有風味。
槍聲就是號令,只要槍聲一響,稍有空閒的大人小孩都往靶場上跑去。靶場位於村東南,東西走向,東面是高高的山耩,南北兩側為農田,中間是長達幾百米的開闊地。每隔百米,便設有射擊靶位。最東邊緊貼山坡的下方,是一條用石塊砌成的長達幾十米的塹壕,足有一人多深。射擊時,報靶員就躲藏在塹壕裡。
每當有射擊訓練時,靶場最高的山耩處便插上一面紅旗,後面的山路上安排有哨兵站崗,阻止行人車輛靠近,以免為流彈所傷。
來到靶場的大人小孩,自覺地在最靠近靶場的地堰上坐成一排,看著軍人們表演。每當這個是時候,駐軍的最高首長楊隊長,便來到我們面前,和藹地囑咐我們這些半大孩子,千萬不可亂跑。楊隊長有三個孩子,跟我們村的孩子一起上學放學,關係很是融洽,所以我們也都不怕他。
射擊有嚴格的程式,只見士兵們提槍肅立,然後邁著整齊的步伐來到靶位前,轉身、臥倒、壓子彈、上膛、瞄準、射擊,整套動作一氣呵成。一陣“啪啪啪”槍聲過後,塹壕裡的報靶員隨即用圓形靶標上報環數,隨後再換下一撥。射擊分立姿、跪姿和臥姿三種,槍械則有步槍、衝鋒槍、輕機槍等。射擊完畢,軍人們剛要撤離,堆滿地面的子彈殼就成了我們哄搶的寶貝,不一會兒,就裝滿了幾大口袋。
搶完了子彈殼還沒完,有時候我們還會拿著鐵鍬等工具,來到彈著點的山坡處,翻找子彈頭。子彈頭中間是鋼芯,外裹一層鉛,最外層是一層鐵皮。入土時,有的子彈頭完好無損,有的則撞上了岩石等堅硬物,就會扭曲開花,露出裡面的鋼芯和鉛。這些子彈頭拿回家後,先要用錘子將它們敲碎,取出裡面的鉛皮,由於鉛的熔點比較低,所以在燒火做飯時,即可把它們熔化。大人們一般把化好的鉛做成魚墜,小孩子們則將它們做成了煙火槍。即把鉛在子彈殼裡熔化好,待其凝固前,用一鐵釘在前面上扎一小孔,然後把一根粗鐵絲彎成弓形,一端將子彈殼固定,另一端則將那枚鐵釘固定好。使用時,取兩根火柴,將火柴頭上的磷刮下來,放進小孔裡,然後將鐵釘往牆上使勁一磕,伴隨一股藍煙,會發出“啪”的一聲響,煞是好玩。當然,也有高階的,大孩子們利用腳踏車鏈條做成的短火銃,一摟火,一道火舌直衝樹梢,驚起飛鳥一片,很是威風!
再後來,部隊在射擊場的大後方建起了一個高高的射擊臺,足有兩層樓高,四間房大小,那是供重機槍射擊訓練用的。夏天的夜裡,暑氣襲人,家家戶戶開窗敞戶睡覺,突然一陣“噠噠噠”如疾風驟雨般的射擊聲打破了夜的寧靜,讓人不由得聯想起戰場上那驚天動地的槍炮聲是何等的讓人心悸!
靶場上也出過事故。據說有一次部隊進行射擊訓練,當一輪射擊過後,報靶員們正在前方換靶紙,下一輪士兵正在準備,沒想到,上一輪射擊計程車兵沒有將全部子彈打光,槍膛裡還剩餘一枚子彈,那士兵瞄準正換靶紙的那位,隨即扣動了扳機,隨著一聲槍響,那個士兵應聲倒地,正中肩膀。這場事故的最終結局,作為平頭百姓,無人得知。這讓我知道了安全處於警惕,事故出於麻痺的道理。
半個世紀過去,老式的營房早已被現代化的新式軍營所取代,靶場業已被周圍的廠房慢慢蠶食掉了,但沉澱在在心底的記憶卻永久的儲存了下來。
時光如流水,歲月似底片。玉米麵餅子、地瓜這些綠色食品強壯了我的體格;剜菜、拾草、參加生產勞動則給了我與大自然親密接觸的機會,讓我學會了生活生產的基本技能;營房為我打開了認識世界的窗戶,靶場則是我成長的樂園。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旅行,那麼少年、營房、靶場成了我人生旅途上三個路標,也編織成了我生命底色的永久記憶。
來自膠東散文年選
作者簡介:
梁績科,現為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煙臺市作家會員,省散文學會蓬萊創作之家秘書長。現任教於蓬萊市第三實驗小學,中共黨員,高階教師。平日裡喜歡閱讀,涉獵廣泛,尤喜散文。愛好健走、乒乓球等體育專案。曾有習作《母親》《洗魚》《那年芳華》《體育二記》《博物館遐思》等發表在《人民日報》數字、《齊魯晚報》《今日蓬萊》、《蓬萊島》等報刊網路媒體,散文《致青春》入選膠東散文年選(2019),《尋找 生命裡的高光時刻》入選《膠東散文年選》(2020)和《川魯現代散文精選》。
“高山不語,自是巍峨;月亮無言,自是高潔”奉為座右銘,喜歡將身心流放到萬水千山中,以一顆純淨的心,去閱讀紅塵路上的風景,去守候自己生命的花期。
編輯:馬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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