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春,西湖畔舉行了一場婚禮,眾人為之駐足。18歲的奧地利女孩格特魯德·瓦格納跋山涉水,成為了出身小山村的杜承榮的妻子。
婚後數年,一家人生活並不富裕,瓦格納卻始終甘之如飴。這段穿過流言蜚語,守得雲開見月明的異國之戀,是怎樣的驚心動魄?
天之驕子與逆天改命
20世紀30年代,奧地利,一個歐洲著名的城市。當維也納的樂聲響起,世界的目光將聚集在此處,令人如痴如醉。與此同時的中國,深受戰火荼毒,百姓民不聊生。尚未獲得獨立權的國家,是西方人眼中的弱者。
那時,瓦格納是奧地利人,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杜承榮,出生於浙江東陽的小山村,貧窮且渺小。沒有人相信,國籍、身份、地位相差懸殊的兩個人,會產生奇妙的緣分。
瓦格納的父親是一名警察,雖不比富貴人家,卻也可以保證女兒衣食無憂、順利長大。
瓦格納自小生活在父母的寵愛之中,是以,她看待世界單純而美好,也願意將愛傳播給更多的人。
杜承榮出身於中國的偏遠山村,自小家庭貧困。儘管起點不高,杜承榮卻勤奮努力,最終憑藉著優異的成績進入浙江警校。
戰亂之中,中國的有識之士正探尋富國強民之路。眾青年遠渡重洋求學,杜承榮也是其中之一。中國與奧地利建立了合作關係,拿到了省民政廳公費留學生資格的杜承榮踏上了前往異國他鄉的旅程。
巧合的是,負責教授中國警察警務知識的奧地利教官,正是瓦格納的父親。
初次來到傳說中的歐洲之城,杜承榮感覺十分新奇,這裡遍地莊園,富麗堂皇,不論是紳士或者婦女,都打扮精緻而奢華。
然而不久後,他卻清楚地感覺到了敵意。1931年,當奧地利的街頭出現一隊中國警員,奧地利群眾的目光並不友善。他們對異國求學的中國人付之輕蔑一笑,隨即便竊竊私語起來。
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嘲笑,杜承榮心有不甘。不願輕易服輸的他更加努力,堅持訓練,閱讀書籍,最大程度地汲取奧地利的先進軍事、警務知識。見到如此勤奮的中國學生,奧地利教官們也十分驚訝。
警務訓練壓力過大,勤奮如杜承榮,也同樣需要放鬆的時間。在同學的推薦下,杜承榮接觸到了一項娛樂活動:溜冰。
於奧地利人而言,溜冰是傳統,也是每個當地人掌握的必備技能。瓦格納溜冰水平極高,她總是頻繁出入溜冰場,在冰面上翩翩起舞。
第一次接觸溜冰的杜承榮,顯然有些吃不消。他信心十足換好裝備,在站上冰面的那一刻卻失去了平衡,只能攙扶著其他人緩慢前行。
冰場之上,幾乎所有人的動作都行雲流水,如杜承榮一般不擅長溜冰的人不自覺間便成為了輿論的中心。黃面板、黑眼睛,一個外國的溜冰人,更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濃厚興趣。
杜承榮感受到了眾人的注視,不禁慌亂起來,腳步也踉踉蹌蹌。他跌倒、站起、再跌倒……反反覆覆,卻始終沒有找到溜冰的技巧。一籌莫展之際,杜承榮的眼前,竟然出現了一隻白皙、細長的雙手。
杜承榮抬眼,便撞進了眼前人深邃的眼眸之中。那是一名奧地利的姑娘,二人第一次相見的場景,杜承榮一生都無法忘懷。
瓦格納用德語說道:“來,我教你怎麼滑。”杜承榮顯然愣住了,一時之間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瓦格納用詢問的眼神注視著眼前的小夥子,誤以為他聽不懂,特意放慢了語速,再次重複了剛剛的話。
杜承榮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手放入瓦格納的手心之中,兩個人在冰面上滑動起來。瓦格納十分耐心,杜承榮很快便掌握了技巧。
與此同時,瓦格納開朗、活潑、溫柔,不自覺間便吸引了杜承榮的目光。就這樣,奧地利女孩瓦格納與中國小夥杜承榮相識了。
後來,杜承榮在兩個人的交談中得知,瓦格納的父親正是自己的教官。瓦格納的家,也在杜承榮居住地附近。自此,瓦格納與杜承榮經常相約見面,兩個人也逐漸熟悉起來。
杜承榮為瓦格納的美貌、性格心動,然而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卻讓他有了諸多顧慮。
最終,杜承榮還是從自我懷疑中掙脫出來,決定向瓦格納表白。二人約會過程中,杜承榮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杜承榮並不知道,瓦格納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產生了深深的迷戀。
主動靠近杜承榮,教他溜冰,也是瓦格納的“陰謀”。他們拋棄了東西方的差異,克服了地位差距,勇敢地走在一起。
我願誓死追隨
成功抱得美人歸的杜承榮雖欣喜不已,卻也存在著諸多顧慮。杜承榮反覆向瓦格納介紹中國的基本情況:“我的祖國距離維也納很遙遠,她正處於危難之際,我的家裡也非常貧窮。”杜承榮擔心瓦格納不知曉具體情況,專門找來了一份世界地圖。
望著忐忑的杜承榮,瓦格納卻笑了起來。她輕聲安慰道:“我願意跟你在一起,也相信你的祖國一定會好起來。”
瓦格納也堅信,她與杜承榮的愛情雖充滿困難,但只要二人相愛,便能夠衝破所有阻力。
不久後,瓦格納和杜承榮的戀情曝光,一向寵愛女兒的父親卻勃然大怒。他不願意瓦格納下嫁窮困的中國人,遂堅決反對兩個人的婚事。
瓦格納的朋友們得知此事,也紛紛勸阻她。瓦格納絲毫沒有動搖對杜承榮的愛意,她說道:“我決定和一箇中國人結婚,哪怕我的父母堅決反對,我也要這樣做!”
杜承榮在奧地利的培訓時間只有兩年,兩年時間結束,他必須立刻返回中國。瓦格納不想同杜承榮分開,便打算同他一起回中國。
那時的瓦格納尚未成年,想要離開奧地利,需要經過監護人的同意。也就是說,在1年的時間內,瓦格納和杜承榮必須搞定父親。
瓦格納的父親態度堅決,她只能先求得母親的支援。在瓦格納的軟磨硬泡之下,母親產生鬆動,答應幫助瓦格納勸說父親。
與此同時,瓦格納發動了父親的同事。一名奧地利警察聽聞兩個人的愛情故事感動不已,決定施以援手。他找到瓦格納的父親,故作高傲地說:“杜非常優秀,我有兩個女兒,要是她們中哪一個想嫁給他,我一定同意。”
瓦格納在奧地利的表現有目共睹,父親的同事自然對杜承榮讚不絕口。在妻子、朋友的共同勸說之下,瓦格納父親的態度也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改變。
二人的感情苦盡甘來之際,杜承榮卻不得不先行離開。離別之際,杜承榮帶著瓦格納來到了歌劇院,二人觀看了劇目《微笑的國度》。
劇作主人公奧地利貴族與中國清朝大使之間可歌可泣的愛情,像極了瓦格納與杜承榮的相互守護。他們彼此約定著,不久後便會相見,此後不再分離。
雖粗茶淡飯,卻有熾熱愛意
1934年12月,瓦格納年滿18歲,等待許久的她終於有了獨立離開奧地利的機會。瓦格納迫不及待地給遠在中國的杜承榮打電話,杜承榮興奮不已,為瓦格納寄去了一張前往上海的船票。
此時的杜承榮,透過自己的努力逆天改命,他成為杭州警校的教官,生活、工作穩定下來。杜承榮相信,自己已經有能力給瓦格納好的生活。
接到船票後,瓦格納孤身一人踏上了旅程。望著女兒的背影,瓦格納的父母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酸楚。此去經年,他們何時能夠再次相見?瓦格納看出了母親的不捨,同他們承諾,五年之內,她一定會回到奧地利。
瓦格納在海上漂泊20余天,幾經輾轉,最終到達上海。輪船靠岸時,瓦格納飛奔進杜承榮的懷中。此時她才知曉,為了儘快見到自己,杜承榮在碼頭整整守了3天,生怕二人擦肩而過。
那一刻,瓦格納覺得所有的努力都值得,她興奮地說道:“我就知道,他不會騙我,他讓我覺得,就算我受再多苦難,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1953年,歷經重重困難的兩個人修成正果。在北山路新新飯店,瓦格納成為了杜承榮的妻子。自此,這名奧地利女孩正式在中國紮下根來。為了行事方便,杜承榮為妻子取了一箇中國名字:華知萍,意為“萍水相逢,人生知己”。
兩天後,瓦格納跟隨杜承榮回到了家鄉,那個丈夫曾經同自己提過無數遍的小山村。在那裡,瓦格納與杜承榮舉辦了一次中式婚禮。由於兩國不同的文化差距,婚禮上也出現了一些小插曲。
杜家迎娶媳婦大擺筵席,走完婚禮流程的瓦格納早已經飢腸轆轆。她指著桌子上的飯菜問道:“我可以吃嗎?”杜承榮點點頭,瓦格納笑了起來,她拿起一個饅頭,卻被丈夫攔了下來。
杜承榮說:”饅頭不行,它是蒸出來的,在我們這裡,結婚吃饅頭,便等於與婆婆‘爭氣’,寓意婚後和婆婆的關係不佳。”瓦格納似懂非懂,卻還是將手中的饅頭放下,轉而尋找其他的果腹食物。
瓦格納和杜承榮在家鄉度過了20幾天的甜蜜時光,農村生活艱苦,她卻從未有過一絲的抱怨。她穿上粗布衣服,挽起了中國人的髮髻,開始融入中國農村的生活。
甜蜜的生活沒有維持許久,瓦格納與丈夫被迫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上海形勢危急。按照上級指示,杜承榮所在的警校,只能不斷搬遷。
戰火紛飛的年代,瓦格納親眼見證無數人的離去,縱使恐懼,她卻從未動搖過陪伴在杜承榮身邊的決心。
1937年,瓦格納帶著一歲的兒子杜強華,跟隨丈夫輾轉多地,最終來到了重慶。因為戰亂,瓦格納與奧地利家人的聯絡被迫中斷。兩個相互牽掛的家庭,並不知曉對方處在怎樣的環境中。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接近尾聲,眾人紛紛鬆了一口氣。瓦格納卻做了一個噩夢,父親帶著自己在歐洲攀登阿爾卑斯山,兩個人即將登上雪山頂時,瓦格納的父親卻突然從雪山上摔了下來。瓦格納醒來後後怕不已,卻無可奈何。
1946年,瓦格納想方設法,恢復了與奧地利的聯絡。此時她才知曉,早在1年前,父親已經離世。
得知訊息的瓦格納悲痛萬分,未能與父親見上最後一面,一直是她的遺憾。當初立下的五年之約,瓦格納終究沒有遵守承諾。
瓦格納一直處在悲傷的情緒中難以走出,她向朋友借了德文書籍,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近乎瘋狂地沉浸在德文世界中,彷彿父親從未離開。
1949年,人民解放戰爭中,國民黨節節敗退,蔣介石率領手下逃往臺灣。身為國民黨,杜承榮原本也擁有前往臺灣的機會。他不願離開家鄉,遂拒絕了國民黨的邀請。
新中國成立後,瓦格納奧地利人的身份以及杜承榮曾經是國軍的經歷,給一家人的生活帶來了困難與不便。深思熟慮後,杜承榮帶著瓦格納和孩子回到家鄉。
不久後,瓦格納與杜承榮的第三個孩子出生,兩人為其取名為愛華,表達對中國的熱愛。
農村生活,舉步維艱
新中國剛剛成立,浙江的經濟水平依舊落後,杜承榮的老家東陽,同樣貧窮不已。瓦格納和孩子們居住在丈夫祖輩傳下來的小木屋中,房屋殘破不堪,漏風、漏雨。
對此,長子杜強華深有感觸:“我一直記得少年時江南的冬天,天氣相當寒冷,房屋抵禦嚴寒只靠一層單薄的油紙。”
杜強華的記憶中,習慣生活在歐洲的母親並不適應這樣的氣候。她的雙手常年在冷水中浸泡,十個手指都生出了凍瘡,紅腫地好像饅頭一樣。為了補貼家用,瓦格納還是忍著劇痛製作布鞋、縫補衣服。
一家人的生活步履維艱,瓦格納卻甘之如飴。他們早出晚歸,過起了農耕生活。瓦格納向來樂觀,每到傍晚,她藉著昏暗的燈光縫補衣服時,總會給孩子們講童話故事。
“那個場景,我至今難忘。”杜強華如是說。
瓦格納從不缺生活的儀式感,每年聖誕節,她總會在家中立起一棵聖誕樹,幫助孩子們準備禮物,一家人其樂融融地慶祝歐洲節日。
瓦格納從前的生活錦衣玉食,下地種田這樣的粗活累活,她從未接觸過。經年累月的勞動,原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成為了農婦,瓦格納的手上也有了老繭。
她學會了飼養兔子,用兔毛織毛衣。婆婆心疼瓦格納受盡委屈,她卻始終樂觀,反而安慰身邊人:“這也算是男耕女織了。”
做飯、洗衣、耕地、養雞……瓦格納承擔起自己作為一名妻子、母親、女兒的所有責任。從前漂亮而精緻的姑娘,已經徹底融入了農村生活,與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並無差別。
20世紀60年代,瓦格納的母親和弟弟曾經多次同她通訊,希望瓦格納能夠回到奧地利。然而瓦格納無法割捨丈夫、孩子與公公婆婆,便推遲了一家人團圓的日期。
1961年,杜承榮的父親臥病在床,瓦格納始終在病床前悉心照料,直至其終老。1969年,瓦格納母親離世,依舊未能見女兒最後一面。
雖然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卻依舊拮据。1952年,杜強華到了上高中的年齡。杜家無法支付高昂的學費,瓦格納忍痛割愛,只能將自己從奧地利帶來的金鐲子變賣。
那隻鐲子,也是母親最後的遺物。
1979年,在瓦格納和丈夫的努力下,杜家的經濟條件逐漸好轉。與此同時,得知瓦格納的在華經歷,奧地利感動不已,大使館多次向她發出回國邀請。
瓦格納婉言謝絕了奧地利的好意,依舊守護在丈夫和孩子身邊。杜承榮感動不已,也儘自己所能予以回報。
他在村中開具證明,強調瓦格納並未加入中國國籍。只要瓦格納願意,未來她依舊可以回到家鄉。
正當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時。杜承榮卻患上癌症。他並不懼怕死亡,卻對瓦格納有著深深的牽掛。
瓦格納得知丈夫的病情悲痛欲絕,杜承榮卻安慰道:“別怕,我的病會好起來,我們還要一起去看長城,我想再陪你走一程。”
這一次,是杜承榮失約了。1990年,杜承榮已經奄奄一息。奧地利政府再次向瓦格納發出邀請,只要她回到奧地利居住一年,便可以重新獲得奧地利國籍。
瓦格納幾乎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祖國,在丈夫生命的最後時刻,她不能離開。
後來,人們曾經問瓦格納,是否對自己68年的農村生活後悔?她說:“不後悔,我嫁的是他這個人,不是那個年代,也不是曾經的環境。”
瓦格納依舊居住在農村,同鄉親們相處和諧。2003年,瓦格納突發腦溢血於家中去世,奧地利女孩兒的中國之路,終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