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社”當紅花旦俞珊因飾演“莎樂美”而聲名遠播,紅極一時。伯樂田漢為其流連忘返,新月才子徐志摩、梁實秋和聞一多為她心生漣漪。趙太侔休妻明志始獲芳心。俞珊的驚人美貌與極具殺傷力的魅力,為後人留下了豐富的談資。
俞珊(1908—1968),浙江山陰人,家世顯赫。祖父俞明震,前清翰林,曾任江南水師學堂督辦(即校長)等職,是魯迅的老師。父親俞大純,留學德國時與陳寅恪同學。叔父俞大維是國府要員。俞珊生於日本東京,少時就讀於天津南開女中,後入上海國立音樂專科學校。1929年田漢到該校導演《湖上的悲劇》,驚見她美麗的容貌、誘人的氣質和別具一格的神秘側影,是一個典型的Vampire女郎,便熱情邀請她加入“南國社”。
俞珊在話劇《卡門》中劇照
俞珊加入南國社後,果然不負眾望。在第二期公演中,因出演“莎樂美”,聲譽鵲起。特別是她那張穿著舞衣,濃妝淡抹,一腿跪在地上,手中托起銀盾,盤中一個人頭,想看又怕看的“莎樂美”劇照,迷倒了眾多的文人雅士。隨後,她又在田漢改編的《卡門》中,塑造了一位熱愛自由、富有反抗精神的吉卜賽女子形象,名聲更是如日中天,成為南國社後期一顆璀璨炫目的明星。田漢對她的演技非常欣賞,乃至於引起了妻子的不悅,兩人還為此發生過口角。俞珊在影藝界嶄露頭角時,其父卻認為女兒在舞臺上飾演風騷女子,不但有傷風化,而且有損於自家門風,便不讓她再演戲了。俞珊抗爭無果,只好含淚退出南國社。俞珊的離開,使南國社元氣大傷,田漢更是愁腸百結、心緒煩悶。他在《離散以前》中寫道:“金粉益增秋水俊,茶花宜插雲鬢偏。”
俞珊在舞臺上的魅力並沒有因為她的離開而消失,反而更具誘惑力。當她走向生活時,新月才子們卻圍著她上演了一幕幕遠比舞臺更為精彩的喜劇。
俞珊的貌美和魅力,使時在南國藝術學院任教的詩人徐志摩,頂禮膜拜。當時,徐志摩夫婦住在上海,其書房的牆上懸掛著一幅俞珊飾演《莎樂美》的劇照,旁邊還有一件她在劇中的舞衣。有一次,俞珊到上海演出,徐志摩前去捧揚,來到後臺看她化妝,俞珊忽然喊道:“啊呀,真要命,我要小便,我要小便!”徐志摩聞言,便四處尋找,幾經忙亂,找到了一隻痰盂,一本正經地雙手捧上,口中還高聲念道:“痰盂來哉!痰盂來哉!”後來,俞珊在排演《卡門》時,為了塑造好卡門的形象,常常登門向徐志摩夫婦請教。徐志摩心花怒放,陸小曼看在眼中,醋意頓生。俞珊走後,她對徐志摩警告道:“你可不能拿辜老(辜鴻銘)的茶壺比喻來做藉口,而去多置茶杯。你要知道,你不是我的茶壺,而是我的牙刷。茶壺可以公用,牙刷可不行。”
徐志摩只好把欣賞俞珊的心收回,投身在《新月》雜誌的編務上。可俞珊的倩影卻常常縈繞腦際,揮之不去。在與梁實秋、余上沅等人閒聊時,仍情不自禁地大談起俞珊如何的迷人。言者有心,聽者有意,梁實秋不免心動,央求徐志摩介紹。待與俞珊相識,始信好友所言不虛。1929年8月,俞珊主演的《莎樂美》在上海公演時,他專門前去捧場。之後,撰寫《八月三日南國第二次公演以後》的劇評,發表在熊佛西主編的《戲劇與文藝》第5期上。或許理勝於情,抑或他此時已有暗戀之心。總之,梁實秋在文中對俞珊飾演莎樂美所表現出來的“誘人”頗有微辭,希望“唯美派的肉慾主義的戲”“不要演了罷”。田漢為此駁斥他是假道學,只看到“很短很誘人的精彩”,並不瞭解唯美派的意義,其說辭與“某小報的批評家一鼻孔出氣”。
從左至右:田漢、馬彥祥、俞珊、歐陽予倩、洪深、唐槐秋合影
田漢的諷刺不無道理,梁實秋到青島後,仍難以忘卻上海的俞珊,常常在給徐志摩的信中,垂詢她患傷寒的近況。俞珊聞訊,甚為感動。病癒後,她便來到梁實秋任圖書館館長的青島大學“追隨請益”。
俞珊的到來,攪亂了青島大學的一池春水,使一群新月才子、知名教授春心萌動,掀起了許許多多的“豔聞”。梁實秋對“豔聞”的解釋是:“一是有情人終於成了眷屬,雖然結果不太圓滿;一是古井生波而能及時罷手,沒有演成悲劇。”前者是指趙太侔為了追求俞珊而休掉結髮妻子。趙太侔(1889—1968)是山東益都人,曾任教於北平國立藝專,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國劇運動的倡導人之一,後留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歸國後致力於戲劇改革。1929年秋,他任山東實驗劇院院長時,李雲鶴考入該校就讀。一年後,學校停辦,李雲鶴前往北平尋找出路。“九一八”事變後,她又折回青島,透過趙太侔的關係,進入青島大學圖書館做管理員。
俞珊來青島大學後,不苟言笑的趙太侔,驚為天人,潛藏著的愛的情愫,瘋狂爆發,矢志追求。此時的李雲鶴也乘隙糾纏他,常常到趙家獻殷勤。俞珊為了擺脫李雲鶴的騷擾,將自己的弟弟俞啟威(後改名黃敬)介紹給她。不久,兩人即同居。黃敬本是中共地下黨員,後任青島市委宣傳部長。1933年4月被青島特別市市長沈鴻烈抓獲,判處死刑。為了不讓李雲鶴受到牽連,趙太侔和俞珊將她推薦給上海明星公司導演史東山。來到上海後,李雲鶴以俞珊“表妹”的身份借住在田漢家,並透過田漢等人的關係以藍蘋的藝名進入大上海的影劇界。
黃敬被捕後,趙太侔利用自己的威望(時任青島大學校長),將他救出。從而,贏得了俞珊的好感和信任。1933年12月,俞珊與年長自己19歲的趙太侔喜結連理。
俞珊的迷人,不僅使趙太侔無法抗拒,連理重於情的梁實秋也為此鬧出了許多“話柄”。徐志摩在1931年6月14日給陸小曼的情書中寫道:“星期四下午又見楊今甫,聽了不少關於俞珊的話。好一位小姐,差些一個大學都被她鬧散了。梁實秋也有不少醜態,想起來還算咱們露臉,至少不曾鬧什麼話柄。夫人!你的大度是最可佩服的。”從徐志摩的信中可知,梁實秋因俞珊而與趙太侔“爭風吃醋”,斯文掃地,醜態百出。徐志摩此說在沈從文給王際真的信中(1931年7月4日)也得到佐證:“梁實秋已不‘古典’了,全為一個女人的原因。”梁實秋對俞珊的迷戀,只開了花未結成果。但在他的心靈深處,俞珊卻是不能取代的。當他生命走向倒計時,他在睡夢中還常常唸叨“俞珊”的名字。
趙太侔(中坐者)
在俞珊未曾答應趙太侔求婚時,聞一多也為此著迷,並陷入到不可自拔的境地。相比于徐志摩對愛情的率真、趙太侔的執著和梁實秋的仰慕,聞一多起初也不乏果敢,把眷屬送回老家。可隨著俞珊與趙太侔關係的逐漸明朗,他只好把熾熱的一腔情愫化為滾燙的詩句。這就是徐志摩所言的“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奇蹟》。雖然有人考證《奇蹟》源於聞一多與方令孺的“一段情”,並從方令孺的《詩一首》和《靈奇》看出她對《奇蹟》一詩的“回答”。然而,真相是否如此,還缺乏更有力的證據。1930年夏,方令孺來到青島大學中文系任教,因她的侄子方瑋德(新月社後起之秀)是聞一多的學生,兩人又是上下級關係。都鍾情繆斯,自然會有所交往,產生好感自然難免。然而也僅止而已。聞一多自己有妻小,方令孺又正在鬧婚變,況且她比聞一多還大兩歲(時年33),聞一多不可能為之產生“半啟的金扉中,一個戴著圓光的你”的“奇蹟”。他自己在給好友朱湘、饒孟侃的信中,言及方令孺也只是說:“此地有位方令孺女士,方瑋德的姑母,能做詩,有東西,有東西,只嫌手腕粗糙點,可是我有辦法,我可以指給她一個門徑。”楊振聲等人在順興樓搞聚會時,聞一多主動推薦方令孺,遂號稱“酒中八仙”。志同道合,形同哥們,何來“奇蹟”可言。那令聞一多魂牽夢繞的佳人十有八九是俞珊。沉醉其中的梁實秋,在日後懷念聞一多的文字裡還無不醋意地寫道:“實際是一多在這個時候自己感情上吹起了一點漣漪,情形並不太嚴重,因為在情感剛剛生出一個蓓蕾的時候,就把它掐死了。”金介甫認為,沈從文在《八駿圖》所描寫的八位教授中,“有兩位是影射聞一多和梁實秋(只是他們的學術專業變動了一下)”。小說中的影射較為明顯,那個穿黃裙子的女子,或許就是暗指俞珊;教授庚,則是指趙太侔。文中的主角達士,無疑有聞一多的影子和沈從文的感悟。聞一多知道這樣的戀情不會有結果,加上好友的規勸(徐志摩親自前往青島大學“警告過俞珊,要她約束自己”),他放棄了生命中的“奇蹟”。
從此觀之,“莎樂美”俞珊的魅力是非凡的,徐志摩說她差一點把一個大學鬧散,不假。可俞珊的命運又是不幸的,與趙太侔的姻緣,在抗戰勝利後解體。因與江青的關係,她在“文革”中慘遭抄家和剃“陰陽頭”的侮辱,1968年悲憤而死。或許是巧合,同年,趙太侔投海自盡,田漢含冤去世。與之有瓜葛的幾位才子徐志摩(坐飛機失事)和聞一多(被特務暗殺)也不得善終。只有梁實秋是個例外,老年時還上演了一場驚天動地的黃昏戀。
來源:各界雜誌2021年第10期
作者:王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