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賞蘇軾的《水調歌頭》,老嚴說到四川人蘇軾很幽默,今天選了一首他最搞笑的詞來講,這首詞就是《江城子·密州出獵》。
原詞如下。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我們先直接從詩句入手吧。上闕:老夫姑且像少年一樣狂放一下,左手牽著黃狗,右手託著蒼鷹,率著上千的人馬席捲平岡。為了報答全城的人民都追隨我這個知州,我一定要親自射殺老虎,向孫權看齊。
肯定有人會告訴我:老嚴,你搞漏了一句。大家先彆著急,先看我上面的翻譯。首先說一下字詞。聊,姑且。卷,席捲,也就是浩浩蕩蕩地走了過去。因為人馬眾多的時候,灰塵飛起來,翻滾著,就像卷席子一樣,所以叫做席捲。
問一句,有沒有人知道席子是什麼東西?如果不知道就聽我簡單講一下。現代人睡覺都用床單,那就是代替席子的。在80年代以前,截止到之前不知多少世紀,那時候物質比較貧乏,很多人用不起床單,於是用一種非常細長的草或者篾片編織和床面一樣大的長方形,用來墊在床上。這一塊長方形就叫席子,具體叫草蓆或者竹蓆。
說得遠了,拖回來吧。當時蘇軾是密州知州,州在唐以前叫郡,最高長官原本叫郡守,從漢景帝開始叫太守。所以這裡用古稱,事實上就是知州。孫郎就是三國時代的孫權了,這人18歲當東吳之主,在三國鼎立中堅守52年才去世,被後人羨慕和稱道。但是孫權是否曾射殺老虎,老嚴沒有找到資料。
全城老百姓1000多人,各自騎著馬,牽著狗,帶著鷹,浩浩蕩蕩地在山野間前進。這個打獵的陣勢真大啊。然而這真的是打獵嗎?這麼多人馬得多大動靜?就算真的有獵物,早就逃之夭夭夭夭了!
這場面本來就夠搞笑的,蘇軾害怕讀者看不出來,特意加了一個詞“錦帽貂裘”,這是絲綢做的帽子,貂皮做的衣服,這些都是很名貴的玩意兒啊。但是這能穿著到山林中去打獵嗎?
我們知道在美國西部有一些放牛的人,叫做牛仔。他們因為經常在野外,所以發明了一種特殊的布,用很粗的纖維織成的,這種布很厚,很紮實,穿上穿過樹林、草原的時候,不至於被撕爛。後來這種布流傳到了全世界,叫做牛仔布,這篇文章的讀者當中,10個人有4個人正穿著這種布的褲子。
然而,打獵肯定是要在樹林中奔跑的,要在山野間穿行的,不管是絲綢制的帽還是貂皮做的衣服,一天下來不給你全部撕成碎條子?所以蘇軾這所謂的打獵,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估計也就是找沒有樹的地方跑一圈,連個蚊子都打不回來。
其實這還不算。一個“老夫”,更把這首詞帶入搞笑的萬劫不復之地。當時蘇軾才38歲,比這篇文章的很多讀者都要年輕,這樣的人自稱老夫,那不是專門來搞笑的嗎?
我們來看下闋。酒酣胸膽尚開張,酒酣不是喝醉了,而是喝到足夠了。胸膽就是膽氣,或者說叫膽量。開張就是放開。酒喝到位了,膽量也就放開了。
鬢微霜,又何妨。因為個人的體質不一樣,38歲的蘇軾頭髮微白,那也是有可能的。但這並不代表他老啊。要是真的太老了,可能不能出門打獵,然而38歲的蘇軾,正是壯年時候,偏偏要把自己當老頭子,還來個“又何妨”!
蘇軾當初到京城去考試的時候,考試的老師有歐陽修(另一個是梅堯臣)。歐陽修和蘇軾兩個大文豪惺惺相惜,關係非常好。歐陽修有一句著名的話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蘇軾把他這種精神毫無保留地繼承了下來。他寫這首詞,搞一個嘈嘈雜雜、嘻嘻哈哈的太業餘、太外行的打獵場面,其實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引出下面的話來。
——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
這兩句話就是蘇軾要表達的真正意思,但是他也沒有直接說,只是借用了這個歷史故事。西漢時候,魏尚在和匈奴交戰的時候謊報軍情,漢文帝一怒之下,撤了他雲中太守的職務。後來匈奴犯邊,漢文帝問馮唐,他有沒有推薦抗擊匈奴的人選。馮唐認為漢文帝如果有足夠的氣量的話,就應該重新啟用魏尚。漢文帝同意了,讓馮唐帶著朝廷的節旄去雲中郡給魏尚復職。
所以這兩句其實是倒裝句,應該反過來說:何日遣馮唐,持節雲中?
蘇軾本來任判登聞鼓院,當時正是王安石變法,蘇軾很有意見,給宋神宗寫了一封奏章,講變法的弊端。王安石很生氣,在宋神宗面前說蘇軾的壞話,蘇軾知道了之後,自己要求離開京城去做地方官,因此被任命為杭州通判,後來又任密州知州。
說到這裡就很明白了,蘇軾引用這個典故,也是希望朝廷重新啟用自己,希望能回到京城。他這兩句可以這麼翻譯吧:什麼時候朝廷能派一個像馮唐一樣的人來,像恢復魏尚的雲中太守一樣恢復我的職位啊?
這是不是說得明明白白的?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會,在這裡是一個副詞,意義也比較寬泛,解釋為正好、定將、不辭都可以。雕弓,雕刻了花紋的弓,這種弓主要用在禮樂上,沒有多少實際用處。在這裡用來指代一般的弓。天狼指的是天狼星,在西北方向。當然了,北宋時候,和西夏進行著上百年的戰爭,而西夏正好在西北方向。所以這裡也暗示可以去西北前線效力。
當然這只是一種說辭。蘇軾就是純粹的文人,手無縛雞之力的那種文人,要真的讓他去打仗,估計聽到敵人的喊叫聲就嚇死了。宋朝有一個奇怪現象,武將多半會寫點詩詞,文官多半無法上戰場。像范仲淹這種出將入相的人是比較少的,而且他還經常打敗仗。
在宋詞當中,專門為了搞笑而寫的,其實也並不少見。辛棄疾就寫過。老嚴讀《稼軒長短句》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現在還記得裡面有兩首。有一首是辛棄疾覺得自己不能再沉迷於喝酒了,因此和酒杯商量,讓他遠離自己。另一首是辛棄疾想退休回家了,但是他兒子不讓,認為掙的錢還不夠。於是他寫了一首詞來罵自己的兒子。
然而像蘇東坡這樣,前面部分奮力搞笑,後面部分忽然正經的詞,真的絕無僅有。老嚴猜測,老蘇寫這首詞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宋神宗看的,皇帝大笑一場之後,心情爽快了,說不定就下召把他調回來了。
更何況蘇軾還在詞中,順手把自己誇了一把。傾城隨太守,整個一座城的人都跟隨著蘇軾,說明他治理得當,深得民心啊,錦帽貂裘,說明老百姓的日子過得不錯啊,這也是他這個父母官當得非常好。
至於宋神宗到底有沒有看到這首詞,看到了有什麼反應,老嚴就不知道了。反正,蘇軾這傢伙心機很深,大家以後讀他的作品防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