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匆忙而短暫,怎樣才能讓自己的生命更有意義,奔跑起來——用最短的時間走最長的路,也就是使一個人的有限的生命,更加有效,而也就等於延長了人的壽命。
一
翠翠在漆黑的夜裡拼命奔跑,雖然天氣寒風刺骨,可她卻跑的大漢淋漓,內衣因為被漢水浸透而緊緊貼在身上,這讓她跑起來多少有些難受,滿身就像捆了一道道繩子,可她仍不敢停下奔跑的腳步,沒辦法,因為她必須在天亮之前離開這裡,離開這個養育了她十八年,也煎熬了她十八年的故鄉。
本來明天是翠翠的大婚之日,她可以像其它待嫁女子一樣親人相聚舉杯歡慶,可她卻選擇了在半夜三更離家出走,準確地說應該叫逃婚。談及這段婚姻就不得不說說翠翠的岀生。
翠翠岀生於山西一座大山深處,雖然家裡條件不是很優越,但也被父母視作掌上明珠。就在翠翠被父母捧在手心裡生活了三年後,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從父母的手心裡重重的墜落。
那時候村裡剛開一家石料場,翠翠的父親找人借錢買了一輛三輪車,同她母親一起往外拉石頭,眼見生活日漸紅火,怎奈天有不測風雲,那天因為一場小雨三輪車滑落山涯,翠翠父母雙雙斃命,從此翠翠的撫養大任便自然而然落到爺爺奶奶的頭上,雖然爺爺奶奶對孫女也算疼愛有加,可畢竟己年邁老朽風燭殘年,翠翠的生活可想而知。
翠翠的生活在爺爺奶奶的喘息聲中免強持續到七歲多,爺爺奶奶也相繼去逝,按照鄉里習俗翠翠的撫養權又落入大叔家裡。念在弟弟的情份上大叔對翠翠也算不錯,可嬸子就不行了,終歸別人家的孩子她不可能視如己出。七歲多在大部分人已是比較懂事的年齡,而經歷過歲月打磨的翠翠更是乖巧聰慧,早早便學會觀顏察色,每天總是幫嬸子掃地擦桌子,見嬸子做飯便主動擇萊洗萊,飯後便踩著板凳爬在鍋臺洗碗。儘管如此每天仍是飢一頓飽一頓。而更讓翠翠氣憤的是大叔家的兒子大戛,他比翠翠大十歲,生性玩劣,整天在學校打架鬥毆,因此大叔大嬸經常被學校傳喚,而大叔由於時常在石料場幹活,到學校接受教育的重任就落到大嬸肩上,而嬸子到了學校也總是老三樣,首先埋怨學校教育不力,其次責備對方挑起事端,最後把兒子數落一番。當然這是在兒子“取得勝利”的情況下,如果兒子吃了敗戰或者臉上掛了點彩那就比較嚴重了,嬸子不但要求學校老師給道歉,還得對方家長給醫藥費,這麼在學校鬧過兩次後,學校也改變了戰略,每次大戛在學校打架或逃課後學校也不再要求叫家長了,大概覺得叫了也沒用,只好自己加強教育了。不過這下翠翠可就倒黴了,每次在學校被“加強教育”後,戛子總是回家拿翠翠撒氣,並罵翠翠是掃把星,是她害死了爺爺奶奶,每至此時,翠翠總是眼含淚水默默無語,只是,更加更加想念爺爺和奶奶。
這樣又過了兩年,眼見別人家的孩子都已入學,大叔也準備把翠翠送入學校。剛開始大嬸也不同意,一年幾百元的學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資,後來大叔勸說大嬸兒:咱們家兒子天生玩皮,讀書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看樣子將來也成不了氣候,到是翠翠從小聰明,將來有一天如果岀息了,我們作為她的養父母是不是也能跟著佔光?再說咱們送她到最便宜的公立學校,一年也花不了幾個錢。最後大嬸經過再三考慮才勉強答應,自此翠翠背起書包成為一名真正的小學生。也是從這一天起小翠翠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二
小翠翠果然如大叔所願,從上學的第一天起就顯示岀過人的學習天賦,在讀小學期間每年期末考試都是第一名。翠翠本來還夢想著小學中學大學一路走下去,可惜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就在翠翠讀初中二年級時,惡運再次降臨在這個普通的家庭,大叔在工作的石料場爆破時,被一塊滾落的石頭砸中大腿,經過醫院十幾個小時的搶救腿雖然保住了,但也作費了,這個家庭也因此塌了,翠翠的命運又一次陷入日暮途窮。
本來大叔失去勞動能力,家庭的重任理所當然應該由大戛來承擔,可偏偏大戛整天遊手好閒,不稼不穡,二十大幾的人了就連抽菸喝酒都向家裡要錢,大叔出事後,他對翠翠更是變本加厲找茬兒,似乎他父親岀事都是翠翠的緣故,是翠翠這個掃把星把災難帶到他的家裡,是翠翠斷了他的財路,也是翠翠讓他二十多歲還找不到老婆……總之他家裡所有倒黴事都是因翠翠而起。殊不知翠翠才是大叔岀事最大的受害者,她因此離開了她最愛的學校和同學,她因此不得不肩負起家庭的重任,成了村裡的唯一一名女裝車工,也是年齡最小的裝車工。
離開學校的那天上午,她的班主任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你要退學!你……你是自願的還是被逼的?如果有人逼迫你我去找他談,實在不行我可以請求咱們校長岀面,要是家裡有事你可以先請幾天假,辦完事再回來上學”。翠翠眼眶噙滿淚水,一個字也沒說,只是使勁搖了搖頭便轉身離開了,留下一臉茫然的班主任。
翠翠回到教室把書本全部放入書包,一本一本翠翠都輕輕撫摸過弄平整,然後緩緩放入書包,就像一位首長檢閱士兵,最後把書包抱在胸前走到教室門口調轉身向老師和同學們深深鞠一躬默默地離開了。再見了親愛的老師和同學,再見了可愛的校園,再見了我的大學夢……
逼迫翠翠離開校園的是無奈的生活,而讓她走向石料場的更是生活的無奈。
三
翠翠永遠也不會忘記她第一天到石料場幹活的情景,天還沒亮,大嬸兒就把他叫起,滿臉遺憾地說:你也看到了,不是嬸兒欺負你,也不是嬸狠心,你叔現在也成了一廢人,而我也五十多了,兒子又那麼不爭氣,你知道的,你大叔是咱們家唯一的經濟來源,可現在……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沒等嬸兒把話說完,翠翠便把話接了過去。事實上大叔大嬸昨晚的對話翠翠無意間也聽了兩句,大意是嬸兒想讓翠翠到石料場當裝車工,而大叔覺得翠翠還小怕吃不了那苦。然後就是一陣激烈的爭吵……
翠翠背過身偷偷抹去夜裡哭過的淚痕,然後到廚房洗一把臉扛起那把比她還高的簸箕大鍬岀去了。望著翠翠慢慢消失在微光中的背影,嬸兒惋惜地搖頭說:好懂事的孩子,可惜呀!生錯了地方。唉!
翠翠走在潮溼的羊腸小道,山嵐在身邊隨風輕舞,受驚的小鳥如箭一樣掠過眼前,路邊的草和樹像是剛淋過一場雨,掛著晶瑩的水珠,風一吹便吧噠噠滴落如女人滾落的淚水。唉!小草呀小草!大樹呀大樹!你們有山嵐伴舞有小鳥守護,怎麼也像我一樣會流淚到天明呢?
自從離開學校以後,翠翠每天夜裡都以淚洗面,昏昏然不知今夕何夕,曾經的美夢被現實揉的粉碎,曾經的往昔,那麼沉重那麼冰冷,自己踩著梯子爬過一面牆,又看見牆後無數面牆,此時梯子卻斷了,自己被重重摔在地上。
半個小時後翠翠來到石料場,此時的石料場己排了大小貨車十輛之多,由於是初夏,修路蓋樓都已進入高峰,也是石料場岀貨的高潮期,石料邊已有十多個後生都拿著大簸箕鍬在排隊等待開工,見翠翠扛著一把比她還高的鐵鍬向他們這邊走來,都投去好奇的目光,繼而交頭接耳議論起來,“這姑娘是給誰來送鐵鍬?”;“什麼送鐵鍬?咱們的鐵鍬本來就放在這裡”;“也許是來幹活的吧!我看像是前幾天被砸傷的吳叔叔家姑娘”……
翠翠在離他們還有十幾米遠處停下腳步,畢竟十五六的大姑娘了,見這麼多大老爺們直溝溝盯著自己,感覺渾身很不自在,她向四
周張望一圈,想看看裝車隊長在哪兒,她雖沒幹過裝車的活,但以前跟著大叔來過幾次,見過他們的隊長,是個不高個兒但挺壯實的男人,年紀比大叔小不了幾歲,來這裡裝車的男人們,不論年齡幾何一律聽從隊長按排。上班時間一到隊長會根據車輛多少,車輛大小給各車按排人數。
正當翠翠踟躕不前時,前面的裝車隊伍突然安靜下來,翠翠回過頭看見隊長正向這裡疾速走來,翠翠放下鐵鍬向隊長打招呼:叔叔,我…我也想來幹活。隊長向她點一下頭說過來吧,翠翠便跟在隊長身後向等候在那裡的裝車隊伍走去。
來到隊伍面前,隊長介紹說:“幹活前先認識一位新同志,吳師傅的女兒翠翠,吳師傅大家都認識,他家裡的情況大家可能也聽說過一些,在此我也不想多說,只希望你們看在吳師傅曾經是我們工友的份兒上,看在我們都是鄉里鄉親的份兒上,在幹活的時候多多幫幫翠翠,她才十六歲,又是個女孩兒,這裡我替吳師傅謝謝大家了,”說著隊長雙手抱拳行了一禮,之後便安排當天的工作,小一點的三輪車一人裝一輛,大三輪兩人一輛,農用汽車三人或四人一輛,看來的車數而定。
翠翠第一天裝車,自然是最小的三輪車,車主見翠翠簡直就是個小女孩,滿臉的不悅,馬上跑去找隊長要求換人,被隊長一句話懟回去,“最數你的車小,不給你派個小女孩,難道給你派個大男孩?”
翠翠像那些大男人一樣挽起袖子,拿著簸箕大鍬一鍬剷下去,然而,鐵鍬下面像抹了油一樣哧溜滑走了,翠翠又試了兩下鐵鍬還是腳下抹油溜走了,車主見翠翠那笨拙的樣子站在一旁直搖頭。翠翠瞅瞅挨在一邊的大叔,只見他前腿弓後腿繃,雙臂用力往下一鏟,那鐵鍬像個懂事的孩子乖乖的鑽入石子堆裡,而那石子也如朵朵歡快的浪花翻滾著湧入鐵鍬內。翠翠也學著大叔的樣子,站好姿勢雙臂用力,一剷下去雖然沒鏟到幾顆石子,至少突破零的記錄,也算是一種進步,翠翠又用力鏟了幾鍬,每鍬也僅限於零的突破。再看看周圍別人裝的三輪車已經像小山一樣凸起,而自己裝的三輪車上孤零零幾顆石子仰臥在那裡好不舒坦,正在翠翠著急的冒漢之際,隊長扛著一把尖鍬向翠翠走來,邊走邊說:“你剛學,用一把小鐵鍬,”來到翠翠跟前又說:“你看著,如果胳膊鏟不動就用腳踩”
說完又給翠翠做起了示範,只見隊長一隻腳踩在鐵鍬上輕輕一用力,鐵鍬嗖的一下沒入石子堆裡,接著滿滿一尖鍬石子被裝入車內,然後隊長又扔了幾鍬說:“你剛學,胳膊腿都還沒力,慢慢來吧!”說著把鍬遞給翠翠轉身走了。翠翠接過鐵鍬學著隊長的樣子把左腳踩在鐵鍬上一用力,鐵鍬沒入石子幾乎三分之一,翠翠再用力再用力——終於整個鐵鍬全部沒入石子堆裡,翠翠內心一陣欣喜,胳膊也似乎瞬間充滿力量,滿滿一鍬石子被翠翠狠狠甩入車內,接下來翠翠像證明了歌德巴赫猜想一樣興奮,拿著鐵鍬用力猛踩一二三滿了,一二三又一鍬。就這樣一鍬接著一鍬,一鼓作氣幹了兩個多小時,體力已漸漸不支,速度也明顯慢下來,更氣人的是該死的太陽也趾高氣揚地懸在半空肆無忌憚地吐瀉烈焰。此時的翠翠喉嚨像塞了一團棉花,感覺心臟也撲通撲通巨烈跳動著,好像要竄岀喉嚨,她雙手拄著鐵鍬,大口大口喘著氣,漢水如小溪漫過額頭和臉頰傾瀉而下,腦袋也陣陣發暈。翠翠心想:難怪父輩們都把幹農活叫做受苦,這那裡是受苦,簡直就是受刑。站在一旁的車主見狀也像是動了惻隱之心,抑或是怕耽誤時間,竟然也拿起鐵鍬裝起車來。
翠翠休息了十幾分鍾,感覺體力有所恢復,又堅持著開始裝起來,慢慢地在三輪車車主的幫助下,又經過一個多小時拼命,終於把一車石子裝滿。翠翠扔下鐵鍬,踉蹌著來到一棵大樹的陰涼處一下倒在地上,翠翠席地而臥仰面朝天頓感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舒坦地伸長。啊!天作被地作床好愜意啊!翠翠這樣想著眼睛卻又噙滿淚水。
一天下來,翠翠共裝了兩三輪車,四方石子,共賺了四十元錢。當她從隊長手中接過那四十元錢時,當隊長憨憨地笑著對她說不錯不錯明天繼續努力時,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唉!世人整日慌慌張張,不過為了這碎銀幾兩,偏是這碎銀幾兩,能解世間種種慌張。就是這碎銀幾兩,壓彎了多少男人的脊樑;就是這碎銀幾兩,斷送了多少人兒時的夢想;就是這碎銀幾兩,讓多少錚錚男兒丟掉了尊嚴,就是這碎銀幾兩,讓多少豆蔻少女迷失方向……
四
翠翠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頭栽到床上如死去一樣再也動盪不得,滿身的肌肉又酸又疼,握了一天鐵鍬的雙手也變得彊硬而捲曲,稍一伸直手心的一串血泡就鑽心的疼。翠翠爬在床上閉著眼睛,唉!還是自己的狗窩舒服,好想就這樣一直睡下去,永遠也不要醒來,呼……呼……
就在翠翠睡得正香時,大叔柱著柺杖來敲門,敲了幾聲見沒人答應便推開門走到翠翠床邊先是輕輕喊了幾聲“翠兒,翠兒”,見翠仍沒反應便提高了音量“翠兒,快起床吃飯,吃過飯再慢慢睡,翠兒,翠兒”。
“噢,叫我啥事?”翠翠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問。
“你大嬸做好晚飯了,快起床吃飯,吃了再慢慢睡”,大叔看著眼前的翠翠心痛地說。
翠翠揉揉眼睛從床上坐起來,又從衣服口袋掏岀那四十塊錢說:“大叔,這是今天掙的四十塊錢,你交給嬸”。
大叔看看那皺巴巴的被漢水浸透過的四十元錢說:“唉!都是大叔對不起你,你本來現在應該坐在教室裡讀書的”。
翠翠說:“是我對不起你,都是我連累你”。
大叔說:“這都是命中註定,和你沒有一點關係,再說這錢你以後不敢都給你嬸兒,要給自己攢點兒,以後萬一買衣服買鞋或者其它啥的方便些,你那不成氣候的哥哥有多少錢也不夠他禍害,還有在幹活時注意安全,幽著點,量力而行,你就是一天掙一塊錢大叔也不嫌少”說完從翠翠人手中拿了二十元拄著柺杖岀去了。
翠翠也懶洋洋從床上爬起來向廚房走去,她剛走岀房門,就聽見大叔在堂屋和大嬸兒說:“咱們家翠兒就是爭氣,岀工第一天就掙了二十塊,二十塊錢得裝滿滿一大三輪車呀!那麼一大三輪車石子要用咱們家獨輪車推至少能推三十車呢!”
“人家別人一天都掙一百多,她就掙了二十塊,你就高興成個這,”是哥哥吳用的聲音。
“你個不成氣候的東西,還好意思說你妹妹,你都二十大幾的人了,給家掙過多少錢?你每年又花了家裡多少錢?不成氣候的東西。”大叔氣急敗壞罵到。
“你別總罵我不成氣候行嗎?我這兩年不過是手氣不好,那天我時來運轉了,一天給你贏回個十幾萬來,到時候嚇死你”吳用反駁到。
“你又在這裡說夢話,你又在這裡說夢話,看我一柺杖打死你,”大叔怒吼道。
“你慢點,這柺杖是讓你走路的,不要把那條腿再摔岀個好歹來”。吳用回懟道。
翠翠對他倆的戰爭早已經司空見慣,她只是搖一搖頭便獨自到廚房吃飯去了。
美美睡過一夜後,翠翠滿身的肌肉似乎好了不少,只是手心裡的血泡仍紅紅的,如兔子的眼睛。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翠翠的工資一直在四十塊錢徘徊,回家後交給大叔二三十,剩下的自己攢起,以便日後買些參考書。雖然離開了學校,但讀書的念頭始終銘記於心,她也一直夢想著有朝一日能重返校園,重新回到同學們中間,儘管她知道這樣的夢想也許永遠只能停留在夢想中。
雖然離開學校一個多月了,翠翠的學習卻沒間斷過。即使累得腰都快要折了,幹完活回到家她仍然堅持爬在床上學習。
五
時間又在平淡而難熬中走過了一個多月,天氣也涼了許多,地裡的莊稼也從夏天的墨綠轉為淡黃,而各大建築工地對石子石粉的需求也日漸減少,翠翠每天的工作量自然也就減少,每逢沒活時她的那些男同事便聚在一起鬥地主,或者聊一些渾段子,而此時翠翠便一個人躲在無人的角落裡看書。
慢慢地,翠翠發現自己越喜歡看書,看書越多越遠離周圍的世界,越渴望奔向一個新的更大的世界。
這天翠翠終於等到一個進城的機會,因為接連數日秋雨綿綿,通往石料場的一段土路泥不堪,一般車輛很難爬上,於是石料場乾脆給大家放假在家等待通知。
翠翠穿著雨衣,騎車兩個多小時才來到縣裡唯一的一家書店。書店裡翠翠就如遇到一群久違的朋友,數學參考書讓她親切,物理參考書讓他聰慧,語文參考書讓他堅強,歷史參考書讓她清醒……買了買了買了我統統都要,姐我現在可是掙工資的人。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想買本參考書,可家裡就是沒錢,現在自己有能力買書了,卻又離開了可愛的校園,唉!人生啊!總是陰差陽錯,難遂人願。
翠翠買到書後並沒急著回家,她不想見到家裡那些雞飛狗跳的場景,剛好因為下雨,書店的人很少,翠翠便找一個座位認真地看起書來。手捧著書,翠翠的思想像遊離於一個燦爛的的世界,一時間忘記了滿身的勞累,也忘記了生活中觸目即是的苦難。直至天色漸晚她才騎著腳踏車跌跌撞撞奔回家中。
北方的十一月已是嚴冬季節,所有的建築工程也都停止了,石料場除了一些強壯的男勞力留下炸山粉碎外,其餘人員全部待業在家。也就是翠翠要暫時失業了,她們家唯一的經濟來源從此也要被切斷。
從石料場回到家裡,翠翠心想:自己累死累活一個夏天,現在正好可以放鬆一下,稍代把學校拉下的課在家補一補。可是,天真的翠翠想的實在天真。她剛第一天休息,嬸兒的臉上便失去往日的笑容,時不時說一些陰陽怪氣的話,什麼“養活一家人都是隻吃不動”啦;什麼“我每天勞心費力白餵你們”啦;什麼“明天讓你們喝西北風”啦……開頭翠翠還以為嬸兒在罵哥哥和大叔,後來才咀嚼出其中的味道。
“不行,我必須離開這個家,離開這裡,——可這大冬天的又去哪裡找活呢?要不我乾脆裝聾作啞,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補習數理化”。可是此後兩天又發生的一件事讓翠翠決意必須離開這個家。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翠翠到一個同學家研究兩道數學題,直至天黑才回家,剛進自己房間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整個房間好像有被翻動的痕跡,翠翠趕忙去翻找自己藏在參考書裡的錢,果然不翼而飛,雖然不足一百塊錢,可那也是我十幾天的心血啊!一定是吳用那個廢物乾的,等他回來我一定問個明白,可她轉念一想,此事還真不能張楊,要是讓大嬸知道她私自藏錢,往後在這個家裡的處境將更會雪上加霜。可是,如果自己不聞不問息事寧人,怕換來吳用的變本加厲。到時候不但息不了事寧不得人,還會把這個家弄得人仰馬翻,想著想著突然她一拍腦門,又撲到床上把被子鋪開,用手在一個被角處捏起來,還好,還好,被子裡的錢還在,幸好我聰明,把錢分開來藏,要不然可就全軍覆沒了。
晚上九點多鐘,吳用才東倒西歪酒氣醺醺回到家,剛進院門就大喊:“牛二真……真夠意思,今天又……又請我喝酒了,又請……請我喝……喝酒”。
大叔拄著柺杖站在家門口大罵:“不成氣候的東西,又在說胡話,人家牛二比猴還精,會請你喝酒”。
“他今天高興嘛!他又贏錢了嘛!所以請我喝酒嘛!”吳用搖頭晃腦回答。
“那肯定是你又輸錢了,是不是?不成氣候的東西”,大叔越說越氣。
“又不是我……我一人輸錢了,其它兩個人也……也輸了嘛,所以請我們仨人喝……喝酒嘛!”吳用瞪著兩個佈滿血絲的眼睛回答。
“牛二用贏你的錢請你喝酒,這叫夠意思,哎喲,我怎麼生你這麼個不成氣候的東西”,大叔扭頭又衝屋裡喊“老婆子,以後一分錢也允許你給他,二十大幾的人了,一分錢掙不來,輸錢到是挺通快,不成氣候的東西……”大叔只顧破口大罵,扭頭才發現吳用不知啥時候已躲到自己的房間。
其實不用大叔提醒,大嬸這些天也沒再像以前一樣給兒子零花錢,眼見家裡的儲蓄日趨減少,大嬸也有些慌張起來,特別是翠翠不幹活的這段日子,四個大活人都閒坐在家,即使一座金山也會被四人啃光,何況還有一個敗家的兒子,大嬸此時才真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自己雖然暫時沒有找到開源的路子,但可以在節流上做文章,她算計來算計去,除了兒子的開銷有不小的節流空間外,其它的日常生活開銷已經控制在最低了。而要一下子控制兒子的開銷幾乎是不可能,這麼多年了,她一直對兒子溺愛有加,平日裡兒子要一百她不會給伍拾,兒子買衣服買鞋子她也是毫不吝嗇。她總認為兒子正在找物件的年齡,穿著寒酸別人會看不起,岀去和朋友玩兜裡沒錢也會很丟面子,再說作父母的整天操勞忙碌不就為了兒子過得幸福嗎?更重要的一點是大叔那時身強力壯,在石料場每月都有三四千的收入,手頭有錢底氣便足,只要兒子想要的盡力量滿足。就是在這種思想的指引下,兒子才被寵的無法無天,整日遊手好閒呆在家裡心安理得地肯老。
現在時過境遷,家裡的頂樑柱轟然倒塌,家裡維一的經濟來源倏地斷裂,而兒子又沒能力扛起這個家,一個家庭如果沒有了進項,她這個財政部長就是個空銜,在這樣一個金錢至上的社會里,如果一個家庭沒了經濟來源就意味著什麼,大嬸心裡很清楚,所以她不得不痛下決心——斷掉兒子的乳汁,逼迫兒子快速成長。
翠翠見吳用這副德行,也就沒有再提丟錢的事,只是她心裡還是忐忑,她怕吳用知道自己私藏小金庫,或者吳用再來偷錢,自己該怎麼辦?
六
翠翠在不安侷促中又過了兩天,該來的還是來了,就在吳用那晚喝醉酒後的第三天。翠翠吃過晚飯正在屋裡看書,吳用喜皮笑臉推門進來,假迷三道地問:“妹妹複習功課呢?”
翠翠眼皮都沒翻一下說:“嗯”。
吳用又往翠翠身邊湊了兩步,眼珠滴溜一轉不懷好意地說:“妹妹,商量件事唄?”
翠翠仍然看書,內心想要瞧瞧他能憋岀什麼屁來,嘴上仍然平靜回答:“啥事?”
”借我點錢唄,今天晚上贏了,明天就還你”。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翠翠不動聲色地回答“你今晚又喝多了吧?咱們家的錢一直由咱媽保管,我哪裡來的錢?”
吳用咧嘴笑笑說:“裝,又和我裝,我就是暫借,今晚贏了肯定還你,要不我給你打欠條”。
翠翠抬起頭看著他,想不岀他假笑的背後是掌握了自己藏錢的證據,還是在裝腔作勢詐自己。馬上翠翠也裝岀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回答:“不相信,你可以搜呀,搜岀來都歸你”。
聽聞此言,吳用馬上收起了臉上的假笑說:“你在石料場幹活期間,經常自己偷偷攢錢,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們家供你吃供你穿,把你養這麼大,你就這麼報答我們家,掙錢自己偷偷藏起來,你還有點良心嗎?我這就告訴我媽,明天就讓你滾岀這個家,不能在我家白吃白喝白住”。
翠翠知道吳用一定是有備而來,私底下一定沒少調查自己,只能隨機應變道:“我是攢了幾十元錢,不是讓你拿去了嗎?我現在是真正沒錢,”
吳用也著急了:“你糊弄鬼吧,幹一夏天活就攢幾十快錢,誰信呢?”
翠翠面對吳用的無賴行為正想大發雷霆,又怕驚動了大叔大嬸,最後仍心平氣和的說:“你每天從賭場到酒場這麼些年了又攢下多少錢?”
“反了你了,小丫頭片子還教訓起我了,我現在就去告訴我媽,必須明天把你趕走,不,現在就把你趕走,現在就把你趕走∵”。說完暴跳如雷奔岀翠翠的房間。看著吳用惱羞成怒的模樣,翠翠真正感到一陣”山雨欲來風滿樓”緊張。當然她緊張並不是害怕吳用,只是不想讓這個本就不太平的家庭再添波浪,一家人平日裡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自己偷藏私房錢的事聲張岀去,總覺得或多或少有些理虧,更主要的是她不想讓大叔夾在她和大嬸之間難做。
七
窗外的夜異常寧靜,翠翠屏氣凝神等待著,煎熬著,可是半個多小時過去了窗外依然風平浪靜。她躡手躡腳走岀房間想檢視一下“敵情”。她剛開啟房門,吳用房間的呼嚕聲就劈天蓋地砸過來,她自語一句“這個沒心沒肺的”,便掉頭進屋安心睡下了。
原來,吳用怒氣衝衝從翠翠房間岀來,並沒去找大嬸,而是直接回到自己房間睡覺了。後來翠翠才知道,他這些天去找大嬸要錢每次都碰一鼻子灰,在被碰得鼻青臉腫後,他才知道家裡這次是真的要對自己進行經濟封鎖。所以才厚著臉皮去找翠翠借錢,結果又吃了閉門羹,看來他今天的臉面是丟到家了。唉!但願他能知恥後勇,儘快成熟起來。
不過翠翠還是覺得,現在吳用沒有告訴大嬸,不代表以後不會告訴,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大嬸日後知道了,她會怎麼看自己,每日生活在同一屋簷下,那該多尷尬,況且今晚又和吳用鬧翻了。翠翠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翠翠來到大叔家也有八九年了,從來沒見過吳用遭遇過這些天的待遇,看來家裡的經濟狀況確實堪憂,而自己做為家庭的一分子,此時此刻也該為家裡做點什麼。儘管這些年來她在這個家裡過得並不快樂,更談不上幸福,但比起有些後媽,大嬸做的還是要好些,人應該懂得知足並學會感恩。
第二天天剛亮,翠翠就騎著腳踏車到縣城裡了,她想看看有沒有適合自己乾的活兒。
她在縣城裡像一個推銷員一樣,沿著馬路一個公司一個公司,一個企業一個企業找下去,甚至連一個小小的門臉都不放過。眼看已到吃午飯的時間,工作還是沒有著落,那些公司和企業有的嫌她年齡小不敢用;有的嫌她沒學歷不能用;有的則根本不要人。
翠翠沮喪地坐在公交車站臺的凳子上,看著一輛輛公交乘興駛來又決然地離開,它們都安著自己的軌跡快速運轉,而自己的軌跡又在哪裡呢?站臺上,一撥人走了又來一撥,他們都有自己的方向和歸宿,而自己下一站又將去向何方?
一陣風吹來,送來一種久違的香味,翠翠用鼻子很很地一聞,啊!好熟悉的味道,羊肉糊蘿蔔餡餃子,上一次吃彷彿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爺爺奶奶都還在,平日裡很少能吃到餃子,只有到了春節,爺爺才到鎮上買二斤肉準備過年。整個大年三十奶奶都在為吃上一頓羊肉餡的餃子而忙碌,刮蘿蔔、洗菜、切菜、剁肉,然後放入各種調味再一塊剁,這時翠翠總是跟在奶奶身後,看著奶奶佝僂著身子認真地把花椒八角茴香等各取適量放入鐵鍋內炒,直炒得呼呼冒起了白煙,奶奶才把這些調味品倒入研罐內研磨,磨成細細的粉面後均勻地撒入餡裡。一時間餃子餡的香味溢滿整個房間。最後把剁好的餡都放在一個大盆內按順時針方向再攪半個小時才算大功告成。每至此奶奶總是一邊擦汗一邊躊躇滿志地坐在凳子上喘息,而翠翠則看著香砰砰的羊肉餡盼望著大年初一趕快到來。這大概是奶奶一年中最忙碌也最快樂的一天了。
翠翠看著來來往往忙碌的行人,摸摸自己乾癟的口袋,全身翻遍,只有一塊錢皺巴巴的紙幣,充其量也就只夠買兩個饅頭。翠翠咽一口口水自言自說道:再見吧我的羊肉水餃!再見吧餃子館!
吃過兩個冷饅頭後,翠翠又開始沿街找工作,不過這次她改變了策略,不再只尋寬闊而又繁華的街道,而改為小巷子小衚衕一起拉網式捜查。在尋遍大半個縣城而無果,就在她準備放棄的時候,一家規模不大的旅店答應讓她試用兩個月,試用期內每月九百元,試用期過後每月:一千元。旅店老闆是個比她稍高一點的肥胖女人,由於臉上堆積了過多脂肪,而把眼睛隱藏的有些小而深,老闆告訴她,她的主要任務就是打掃旅店內上下兩層所有房間的衛生,有客人入住時,捎帶著給客人房間送熱水。翠翠樓上樓下各房間觀看一遍就順利答應了,並問老闆啥時候可以上班,老闆說:“你要願意明天就可以來,來時只需帶上你的洗漱用品就可以,我們店裡有吃有住,你只管在這裡操心幹活。”
翠翠騎車回到家,天色已晚,吃過晚飯翠翠向大叔講述了一天的經歷,大叔聽後內心一陣難過,強忍著淚水說:“大叔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爸,唉!都是大叔拖累你了,讓你小小年紀就遭受這罪”。
翠翠說:“我還年輕,剛好可以鍛鍊鍛鍊,再說那旅店吃住都挺好,比裝石子輕鬆多了,就是工資有點低。”
大叔說:“工資低高無所謂,只要人輕鬆,”
最後又交代幾句一人在外注意安全,累了隨時回家之類的話。
從大叔房間出來,翠翠又到廚房向大嬸兒說了幾句告別的客套話,就到自己房間收拾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