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分的營養支援,並沒有緩解劉大虎的病情。
他逐漸難以吞嚥固體食物,間斷地排出柏油樣的黑便,躺在床上,眼窩深陷,面色蒼黃,渾身的精氣神似乎被腫瘤吸走了。
劉梅氏用溫水打溼了毛巾,要給他擦臉,被他煩躁地揮手打落在地上。
主任帶小A來查房,例行詢問病情。劉梅氏拿出一張紙,絮絮叨叨地說病人昨天吃了什麼,尿了多少,記錄得十分詳細。而劉大虎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兩眼盯著床頭的平板電腦。裡面正播放著手撕鬼子的抗戰神劇,機槍突突突,大炮轟隆隆,將主任的聲音淹沒在一片火海中。
小A抱怨道:“素質真差。”
主任笑笑:“越是小地方來的,越把自己當個人物,有幾個錢就狂得不得了——在當地橫慣了唄!反而越是上級領導,待人接物越和氣,喜怒不形於色。”
又說:“你看著吧,整天又是血漿又是白蛋白,再照這樣補下去,很快完蛋。”
小A有些不解:“這不都是營養支援治療嗎?”
主任搖搖頭,“腫瘤晚期的病人,你見得還是太少。血漿、白蛋白雖然是好東西,但這些補進去的營養,有七八成是被腫瘤細胞給吸收了,真正用來增強體質、提高免疫力的,也就很少一部分。所以有時候補的越快,死的越快。”
原來是這樣,小A自覺又學到了新知識。
當劉梅氏又敲開醫生辦公室的門,表達出希望給劉大虎輸血的意願,小A出於善意,婉拒了她,告訴她今天化驗的血紅蛋白是88g/L,雖然貧血,還沒有低到需要輸血的地步。
劉梅氏聽了沒說什麼,有些遺憾地回去了。
同事M正好在旁邊坐著,盯著劉梅氏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你覺不覺得,她是故意的?”
小A沒聽懂:“故意什麼?”
“故意過度治療啊。明明沒有指徵,非要哭著喊著輸血輸血漿。話說,一般老百姓可能都分不清血和血漿吧,怎麼感覺她挺懂的,而且有種目的性很強,很急迫的感覺……”
小A打了個寒噤,雞皮疙瘩紛紛起立,說:“你是美劇看多了吧!”
同事M也被自己的猜測嚇到了,自言自語道:“不至於吧,應該只是巧合。”
雁過留聲,同事M的話到底在小A心裡留下了痕跡。
小A開始不由自主地對劉梅氏多了幾分關注,這一留意,還真讓她抓住了可疑的蛛絲馬跡。
先是護工耿大姐向護士告狀,說公共垃圾桶裡發現有人扔的藥。
護士去看,發現藥盒已經被拆開包裝,還剩半盒沒吃,就被隨手丟在裝廚餘垃圾的黑色大垃圾桶裡。看藥名是一種質子泵抑制劑,用來減輕胃酸分泌的,科裡好幾個病人都在用,也不能確定是誰扔的。
護士很生氣,說這也太浪費了,一盒藥好幾十塊錢呢。可總不能因為這點事去保衛科調取監控吧——也許是醫護人員自己扔掉的呢?
沒法追查,這事便不了了之了,只能第二天查房的時候挨個加強宣傳教育,讓病人遵醫囑吃藥。
小A聽到這事的時候,心想劉大虎也在吃這個藥,不會是劉梅氏扔的吧?
“扔藥事件”之後沒兩天,小A等不到電梯,從消防通道跑下樓,發現劉梅氏正在樓下走廊的轉角處打電話。
那裡是個死角,隱蔽性很好,還有一盆綠植擋著,基本不會有人注意。但也有個弊端,就是站在那個角落裡的人也不容易看到外面。
小A放輕腳步,慢慢地走下樓梯,就聽劉梅氏用一種和平素截然不同的強硬口吻說:“我不管你什麼理由,錢我已經付了,合同我也有,到時候可以咱們走法律程式。我可以告訴你,我已經諮詢律師了,就你這樣的,一點勝算都沒有……”
“……行,你們回去再商量商量吧,最晚週三,你們得拿出個賠償方案來。”
“……你不用聯絡我,我很忙,我現在沒空跟你們囉囉這些,你給我閨女打電話,她就是幹法律工作的,這事兒她都知道怎麼辦。”
短短几句話,就暴露了劉梅氏掩蓋在懦弱賢妻畫皮下的真實性格。
小A不敢久留,屏氣凝神,一溜煙跑下了樓梯。直到跑出老遠,心口還怦怦直跳,好像從什麼怪獸的巢穴裡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