鋸鍋匠和他的“修”字挑
孫青松
這是發生在40多年前的一個真實故事,主人公是當地一個老鋸鍋匠。當時,春風吹走了農民臉上的愁容,莊戶人第一次笑出了花。於是,年輕的我把他寫成一篇小說發表了。作者
牛老七來到集鎮上,太陽已升起一竿子多高。他瞅了個空場,彎腰放下肩上的鋸鍋挑子,很快,一個零修攤子便擺佈好了。
“鋸盆子鋸碗鋸大鍋,隨到隨修不囉嗦。南來北去的朋友,莊裡莊鄉的兄弟爺們,叔叔嬸嬸,大爺大娘,大姑大媽大姨,大姑娘小媳婦,有活兒的快來修吧!”
朱老七50多歲光景,滿口的牙齒掉個淨光,可扯起嗓門來還是恁樣脆亮。他這一喊,立刻招來一大幫人圍上去。只見一個老太太手裡捧著一個兩半截的瓦盆,擠到攤前,說:“他大哥,鋸個瓦盆多少錢?”朱老七接過瓦盆,兩隻小眼睛在盆子片上一乜斜,順口答道:“得把上7個鋸子,一個鋸子三分錢,三七二十一,老熟人了,零頭不要了,收你兩毛錢。”老太太眯起笑眼:“好,那就鋸吧!”
說話間,牛老七端坐在一個高腿麻紮上,兩腿緊夾著瓦盆,右手拉起了鑽弓子,那金剛鑽頭在瓦盆上飛轉起來,不時發出“哧哧”的響聲......... 約莫兩袋眼功夫,瓦盆上便呈現出七個黑色的鐵鋸子。他又從小鐵桶裡拿出一些白色的粘泥抹在鋸口上,然後提起盆沿敲了敲,那聲音清脆悅耳,接著“啪啪”拍了兩下,又在半空轉了兩個圓圈,遞給了老太太。
“好手藝!”人群裡發出一陣喝彩聲。
“這不是牛大叔嗎?”
牛老七抬眼一看,但見一位中年瘦女人,肩上揹著一口八印大鐵鍋,從人群裡擠到攤前。
牛老七先是一愣,然後就理也不理的低下頭去,只顧打起鐵鋸子來。
“大叔,俺家這鐵鍋破了個洞,您老給.....”
沒等那女人說完,牛老七使勁揚起脖子,兩眼怒瞪著瘦女人,大有把她一口吃掉之勢。可他沒發出脾氣,接著又低下頭去,邊打鋸子邊慢條斯理的說:“俺牛老七挑的是‘修’字挑子,不會鋸你那‘無產階級’鍋,還是回家叫你那當家的王助理用泥巴糊去吧!”
“這......”瘦女人掂了下肩上的鐵鍋,為難的走開了。
這時,人群頓時譁然了,人們議論紛紛。一個大個子男人說:“這老頭,真不懂人情,還有這樣做買賣的嗎?少見!”
牛老七越聽越不入耳,突然忽地站起身來,朝那個大個子男人吼道:“自個的買賣自個做,俺願給誰修就給誰修,你管的著嗎?起攤了,回家—”說著,牛老七就開始忙著往工具箱裡收拾傢什。
牛老七挑著鋸鍋挑子走在回家的路上,火爆爆的太陽烤得的他渾身冒汗水。此時,他感到頭脹腦昏,胸口裡好像有個什麼東西堵著似的。他自言自語道:“第一次開市,就碰到這個喪門星。還有臉叫俺鋸鍋,當初你那男人沒把俺整死呀!”
牛老七嘴裡嘟嚕著,腦海裡又湧現出幾年前的場景......
牛老七家祖傳鋸藝,到他這輩已是第四代了。可是自從割“封資修”尾巴後,他就不能走街串鄉擺攤耍手藝了。村裡來了工作隊,隊長是一個人稱王助理的公社幹部,成天開大會,搞批判,挖“封資修”根子。有一次他偷偷去鄰村鋸了兩口鐵鍋,路上被王助理發現了,就扣了他的鋸鍋挑子,還讓民兵把他押送到大隊部,召集全村人開批鬥會,說他這鋸鍋挑子是“修”子挑兒,他成了走資本主義的活靶子。批鬥完了,又叫工商所罰了他10塊錢。他家連醬油都打不起,哪有錢啊,只好賣了家裡那隻大山羊。回到家裡,老兩口抱頭痛哭,老伴問他:“啥叫‘封資修呀?’”他說:“咱一個莊戶人,斗大的字不識一口袋,光會種地鋸鍋,哪知道這官詞?”
現在政策放寬了,牛老七又重新挑起了鋸鍋挑子,日子過得漸漸紅火起來。可是一想到當時那挨批斗的滋味,心都揪到喉嚨裡。他更狠得是那個王助理,當初你鬥俺罰俺,現在你老婆還有臉來求俺鋸鍋,玩球蛋去吧!如今有鄧小平給俺莊戶人撐腰壯膽,俺牛老七不怕你這王助理了。
牛老七呼呼的走著,不知不覺進了家門,老伴迎上前來,接過挑子,又替他打掃著身上的塵土。
“還沒散集呢,咋來這樣早?”老伴問。
“哼,碰上王助理家的那個喪門星了!”牛老七氣呼呼的說。
老伴笑了:“啥喪門星喜門星的,今天讓你看一樣東西。”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塑膠紅本本遞給他。
“啊,個體戶營業執照。”上面還寫著牛老七的名字呢。
牛老七接過小紅本,仔細端詳著,像得了什麼寶貝似的。
老伴說,這是早上王助理親自送來的,說起過去那些事,人家還給你賠禮道歉呢。聽老支書說,王助理今年還包咱村,這次不僅要搞聯產承包制,還要辦副業,誇你帶了個好頭,叫咱們家在村裡帶頭致富。
哦,牛老七驚呆了。多少年了,套在莊戶人身上的繩索終於鬆開了,不知怎的,他感到一股熱流在胸中湧起,兩行熱淚溢位眼窩。
老伴道:“看你一會兒愁一會兒喜的,著魔了?”
(寫於1981年三月)
壹點號 平原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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