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又是一年歲尾!
從老家回來一個多月了,又開啟了那個反覆迴圈的少年模式,弱小、自卑、善良、倔強、夢想著改變貧窮,夢想著改變家的命運……
母親還是記憶中的樣子,頂著白色的頭巾在灶間裡烙餅,我就是那個負責燒火的丫頭。灶間很暗,是倚著牆打出來的半窯洞模式,本來就不怎麼透光,灶間頂上那個負責照明和省電的小燈泡也沾上了一層厚厚的油膩,在這黑夜的農家小院裡只能叫螢火之光。爐灶裡的火熊熊燃燒的時候,灶間裡方能亮堂起來,間或照亮母親紅彤彤的面孔和額頭上幾塊飛沾的柴灰絮。我不能走神太長時間,更多的時候,我得認真管控爐灶裡的柴火,這火不能瞎燒,熱餅鐺子的時候要大點,餅擱上去了,要小火,否則餅就烙糊了,因此燒火也是需要一點技巧和智力的。
那時候能吃白麵大餅很不容易,母親大半是要做給在外求學的大哥的。白天農活忙沒有閒工夫,只能等我晚上放學,白天和上的面差不多就發好了。我跟著母親揉麵,母親做成一張張圓形的餅模。不出意外的是,揉麵的最後,母親總是要做上幾個餅叉。所謂“餅叉”,其實就是在揉成橢圓形餅模的基礎上,用刀在橢圓的一個頭部切開,形似“叉”狀。這些餅叉沒有我的,是做給三個哥哥吃的,每次我對此表示不滿的時候,母親總是笑著說:兒子是要頂門立戶的,才吃餅叉,你吃圓餅就行了。不知道這些觀念是影響了我,還是激起了我那顆倔強的心,我偏不——長大了我就要為咱家頂門立戶!
也許是老么的原因,少年時期的記憶大多是和父母在一起的。晚上,二哥三哥是在別的窯洞裡睡的(大哥從我記事起就住校了吧,一直到高中畢業才回來),獨我跟著父母睡,那時候父親在外教學,平均也就是一禮拜回來一次。生活的不易就是那時候從父母晚上的聊天中開始體會的,上有爺爺奶奶,下有四個孩子,要吃飯要穿衣,孩子們要上學,全家一個月的收入只有父親30多元的工資,貧窮與夢想這對矛盾在哥哥們要結婚要上大學的時候終於高潮了。
那一年父親回家的日子多了起來,大部分的時間,父親要到村西的河灘裡打石頭。這個活估計現在沒有多少人知道,就是要靠人力把河灘裡那些還堪大用的石頭集中起來,打磨成可以壘在窯洞頂上的方塊,以增加窯洞的牢固和美觀程度。父親做這些,是要在院子裡東邊的空閒處卷一孔窯,當做大哥的婚房。卷窯不容易啊,從材料準備,到請大工、請勞力、開大鍋飯,前後折騰了將近半年的時間,總算是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卷好了這孔窯。剩下就是說媳婦送彩禮的事了,可還沒等到這口氣喘均勻,一場曠日持久的大雨之後,這孔捲了不到的一年的窯洞塌了!
塌的何止是窯啊!還有人的精氣神,父親應該從那之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很少再看到他仰頭大笑、露出一口潔白牙齒的模樣了。大哥那時候算是年輕氣盛的,沒打算再住窯洞,第二年便同樣再一番大工程翻新了一處原來的三間舊房。家裡的彩禮錢肯定是湊不齊了,不知道父親借了多少外債,從他和母親的聊天中,同村的大姨夫借給了父親1000元,是最多的債主了。
二哥書念得不好,美其名曰為家裡省錢不讀書了,但農活幹得也差,父親揮了幾次拳頭也沒用,常常在夜裡和母親唉聲嘆氣,怕二哥將來沒有吃鹽的錢。我那時總躺在被窩裡偷看著父親想:你為啥不把二哥生成女娃呢?嫁出去不就省錢了。
三哥最爭氣了,學習沒讓家裡操心,還考上了父親念念不忘的醫學院。只是高興之餘學費愁懷了父親,不過那時候能申請助學金了,大哥送三哥去千里之外上大學,給三哥辦理了助學金貸款。
母親說最不擔心的就是我了,中考完了,能上學就上,不能上就回家幹活。結果考得還不錯,上個不花錢的軍校。到了學校才發現每月還有十多塊錢的津貼,趕緊把家裡帶來的兩百多元寄給了還在上大學的三哥。
工作第一年回家,先替父親還了外債。至今還記得,大姨夫到我家院子裡抽出一張百元的票子給父親:錢多啊!多還了一張。父親接過來呵呵笑著,露出了那口久違的潔白牙齒。
那一天定是個燦爛的晴天,父親鑲在潔白牙齒後面的一顆銀色的牙,在院子裡的陽光下閃著亮亮的光……
……
流年已逝,白駒過隙!大侄子都結婚了,遺憾的是,熱鬧的婚禮上再也不能見到我的父母!
不過仍然看到了,幸福的哥哥們,出息的孩子們!
親愛的爸爸媽媽,地下有靈,一起感知孩子們的幸福吧!
也抱一抱長期以來駐在我心靈深處那個弱小、自卑、善良、倔強的小小少年,謝謝你陪我長大,答應我你也要長大,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