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宣德年間,皇帝喜歡鬥蛐蛐,御窯廠有一個瓷匠叫張海,他燒製的青花雙向五爪龍紋蟋蟀罐深得皇帝喜愛,因此他被擢升為督窯官,可是半年後,就被廠衛抄家問斬,背後內情讓人唏噓。
張海死後,他的徒弟劉奎成了新任督窯官,在他的大刀闊斧整肅下,御窯廠蒸蒸日上,陶匠幹活賣力,御窯廠“晝間白煙蔽空,夜間紅焰熏天”的景象頗為壯觀。
劉奎私底下開了一家叫“瓷園”的商號,專門賣瓷器給達官貴人,他仗著督窯官的身份,靠著兼併和打壓,逐漸蠶食本地商號,一躍成為首富。
他有錢後,嫌棄原先的老宅不夠氣派,就花重金在郊外買地,建了一座氣勢恢宏的新宅。歷時數月終於建成,他找周易先生擇先黃道吉日,帶著全家老小搬進新房。
住新房是一件喜事,劉奎就在府裡和全家吃了一頓“開火飯”,酒足飯飽之後散席。劉奎的母親韓老夫人有午睡的習慣,年紀大覺少,通常睡足一刻鐘就會自然醒,然後叫丫鬟端水進屋洗漱。
冬梅是韓老夫人的丫鬟,她掐著時間在老夫人門外侯著,眼看過了時間,老夫人也沒醒,冬梅以為老夫人舟車勞頓睡過頭了,便低頭垂手在門外等候叫進。
轉眼就到了傍晚,冬梅見老夫人還沒醒,她輕手輕腳推門而入,走到床邊就看見老夫人雙眼睜大,嘴巴張開,滿臉痛苦的模樣,冬梅大著膽子探了一下鼻息,已經沒氣了。
冬梅趕緊稟告劉奎,片刻之後,劉家雞飛狗跳,郎中急忙趕來,他查驗之後,推斷老夫人應該是被老痰哽住了氣管窒息而死。劉奎本想過幾天辦個喬遷喜熱鬧一下,結果變成了喪宴。
韓夫人下葬後,劉奎站在門前,望著新宅後面三座山峰陷入沉思。他會選擇在此建房,乃是信了周易先生說此地山勢東西兩座山峰遙望,中間山峰高於兩側,三座三峰遙望過去就類似一個金元寶,所以,在山前建房一定聚攏財氣,一生富貴。
可是,剛入住新房中就出了白事,讓劉奎心中對風水先生說的話產生了懷疑。就在此時,店裡的掌櫃找上門來,說是京城來了一位王府採辦,要採購一批瓷器,這是一筆大買賣。
劉奎聞言欣喜,果然應驗了風水先生說的藏風聚氣,招財進寶的說法,於是,他連忙前去接待。王府採辦叫荀清遠,文質彬彬,舉止之間溫文爾雅。在劉奎看來這才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樣子,貴氣逼人!
荀管事坐在茶室把玩一個茶碗蓋,劉奎將貨單放在桌上,然後說道:“荀管事舟車勞頓,我今晚請您到醉月樓聽曲解乏?”荀管事將茶碗輕輕放在桌上,他直言了當說道:“我此次來就是辦差事的,劉老闆足夠心誠,我也就少些麻煩事。”
劉奎心裡跟明鏡一樣,荀管事在說套話,其實是想要拿“返點”,劉奎欣喜若狂,他就怕荀管事是個愣頭青公事公辦,反而沒有利潤,見他伸手要錢,兩人各取所需。
於是,劉奎用手指沾了點茶水,在桌面上寫下個“叄”,意味著這批瓷器可以返三個點。算一下總價,荀管事少說可以賺一千兩。在當時,知縣一年俸祿還不足一百二十兩,有時候還不給現銀,常用大米或者外國進貢的香料代替,一千兩在當時無疑是一筆鉅款了。
荀管事看了一眼桌上的數字,將茶碗蓋在上面,表示“一錘定音”,買賣談成了,於是,兩人簽下文書,定好一個月後交貨。劉奎作為東道主,在醉月樓訂了一桌菜,又找來青綰人在一旁撫琴助興,兩人推杯換盞,相見恨晚。
也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劉奎這幾天接連做了幾筆大買賣。這一天,他正在書房裡逗弄一隻剛買的籠中鳥,須臾,管家來稟告說是夫人病了。
劉奎聞言趕緊跟著管家去了後院,劉奎年近四旬,膝下有一子叫劉瑞,其母多年前就病故,劉瑞正在京城國子監讀書。管家口中的夫人叫潘月兒,乃是劉奎續絃的新夫人。
這個潘月兒本是醉月樓的青綰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有一次,劉奎趁著醉酒佔了她,事後,潘月兒尋死膩活,劉奎許下承諾,娶她為妻這才平息。
兩人之間雖有間隙,但是潘月兒嫁入劉府之後,謹言慎行,打理後院緊緊有條,劉奎心裡對她還是蠻喜歡的。此刻,聽管家說她病了,立刻跑去後院看望。
劉奎剛進後院,潘月兒的貼身丫鬟夏冬就哭著對他說:“老爺不好了,夫人瘋了。”此時,只見潘月兒坐在院中,在她面前有一桌酒菜,上面擺了七八副碗筷,可是周邊卻空無一人。
潘月兒笑臉盈盈頻繁起身給空置位置倒酒,然後憑空對著四周勸酒。劉奎一臉關心向前走去,他拉住潘月兒問道:“夫人這是和誰飲酒?”
潘月兒見丈夫來了,她更是喜上眉梢,她笑著說道:“相公你來了,我來給你介紹,他們是陰界的判官和陰差,他們原先就住在這裡,咱們建了新房打擾到他們了,所以,我請他們吃酒賠罪。”
劉奎見潘月兒說話邏輯清晰,不像是犯病,可是她言語間說什麼陰界判官和鬼差,倒像是中了魔障一般,於是,趕緊讓丫鬟攙扶她回房,又找郎中來問診。
郎中說潘月兒的症狀與癲症很相似,藥石無醫,只能慢慢調養,這可讓劉奎急壞了。家中接二連三發生怪事,讓他心中對新宅的佈局產生了懷疑。
於是,劉奎遍尋滿城的周易先生,讓他們來看新宅的佈局,都說此地背靠元寶山,藏風聚氣,居住之人定是大富大貴。可是老夫人和妻子相繼出事,讓他心中留下一根刺。
這一天,荀管事提出要去御窯廠看一看,作為督窯官的劉奎親自陪同,在路上兩人閒聊幾句,荀管事就發現劉奎興致不高,經常走神。
荀管事不高興說道:“既然劉老闆不願意陪同在下何必前來呢?”劉奎聞言向他賠罪,於是他把家中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然後說道:“因此,我最近徹夜難眠,對任何事提不起精神,還請荀管事見諒。”
就在這時,管家著急忙慌地跑到御窯廠,他哭喪著臉說:“老爺快回家看看,夫人不怎麼如何上了屋頂,她嚷嚷著要見你,你再不回去,她就揚言要跳了。”
劉奎聞言臉色煞白,荀管事馬上說道:“此事耽誤不得,劉老闆不用陪我了,速速回去。”於是,劉奎大步流星趕回府上。
此時,劉府上下人仰馬翻,劉奎走進後院,就看見潘月兒披著頭髮,沒有穿鞋子在屋頂上跳來跳去,然後在上面嘻嘻哈哈的笑著,模樣癲狂。
劉奎站在下面急得著大腿,連喊數聲讓她下來,潘月兒兩眼無神,歪著腦袋對劉奎說:“老爺,陰界判官說咱們佔了他的地,擋了他們發財的機會,所以,要找你報仇,我勸說不了,這下咱們一家子都要倒黴了。”
院內眾人聞言一片唏噓,這時候,門房帶著一名小廝來報,說是少爺劉瑞回鄉途中遇上盜賊,下落不明。潘月兒聞言張牙舞爪的說道:“判官生氣了,他要報復我們了。”說著就往下面跳,幸好眾人在下面墊了一些厚重的稻草,潘月兒只是受了一些輕鬆,劉奎讓丫鬟寸步不離地守著潘月兒以防在發生意外。
劉奎只覺得這一天太漫長,各種糟心事趕到一起了。此時,管家來稟告說是荀管事來府上探望,劉奎請他到書房等候,片刻之後,兩人互相寒暄一二。
劉奎的兒子失蹤,心裡很著急,他想請荀管事幫忙疏通關係,讓地方縣衙找到劉瑞下落。荀管事說道:“令郎的事,我回去之後就幫你託關係。只是你最近身邊總是發生怪事,是否請個周易先生來家裡指點迷津?”
劉奎嘆息一聲說道:“不瞞您說,我請了好幾個周易先生,他們都說我沒事。還說我這新房利財,這一世大富大貴,可是最近家裡接連發生怪事,我都不知道有沒有命來享受富貴。”
荀管事起身踱步,然後說道:“我在京城認識一個非常厲害的周易先生,他叫張阿公,很多達官貴人都找他擇吉定穴,推演面相,我恰巧知道他正在此地遊歷,不如請他幫你看看?”
張阿公被荀管事說得神乎其神,劉奎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讓管家去找尋張阿公。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天之後,管家帶著一位鬚髮皆白,身穿儒服仙風道骨的老人回府。
劉奎對張阿公很恭敬,親自陪他在宅子裡轉了幾圈,張阿公捻著鬍鬚說道:“府里布局中規中矩,並沒有不妥的地方,只是你這新房修在此處,雖能夠藏風聚財,卻是無福消受啊。”
張阿公話音剛落就帶著劉奎來到門口,他向四周望去,雙指並劍,指著屋後中間山峰沉聲說道:“它高於兩側山峰,上窄下寬,雖是與兩側峰對應如同一個金元寶,但是此山草木荒涼,烏鴉成群築巢,此地煞氣撲面,再細看像是年畫中陰界判官的帽子。”
劉奎聞言在看真如張阿公雖然像是帽子山!張阿公繼續說:“你這屋子在山峰前,像是神龕前的功德箱,當然藏風聚氣,招財納寶。你是賺到了錢,可是擋住了陰界判官的財路,他當然要找你報仇,這才讓你家宅不寧。”
劉奎已經對張阿公信服,他立刻作揖說道:“既然如此,可否有化解的辦法?”張阿公笑道:“這事很簡單,你搬走就是了。”劉奎聞言露出了難色,自從搬到新房子,他鋪子的生意蒸蒸日上,不能說日進斗金,但是賺得盆滿缽滿是肯定的。
劉奎苦著臉說道:“阿公明鑑,除了這個辦法還有其它法子嗎?我真是捨不得離開這裡。”張阿公掐指推演道:“有,只是這個辦法需要冒風險。”
劉奎問道是何風險?張阿公說道:“陽間事陽間管,陰界無權過問地上事,因此,你只要拿出珍貴的寶物孝敬判官,它自然不會對你佔地再有怨言。”
劉奎喜形於色,他說道:“這個好辦,我去買豐厚的香燭紙蠟便是。”張阿公說道:“普通的俗物判官怎麼看得上?你得拿出至寶孝敬它老人家。”劉奎求張阿公明示。
張阿公說:“自從御窯廠前任督窯官張海死後,“青花雙向五爪龍紋蟋蟀罐”的燒製技藝失傳,此物深受人間帝王喜愛,想必判官也會喜歡。你只需要將其埋在門前,判官明白你的心意自然不會打擾你。”
“只是,此物乃是貢品,民間不可以使用,張海所制的蟋蟀罐都是登記造冊的,根本無法得到。”張阿公言語間很是惋惜,劉奎一臉懊惱,他送上百兩銀子當作心意,親自把張阿公送到門口。
劉奎神態自若地找來管家,對他說道:“你快去挑選一匹快馬,我有些事要離開家中幾日,你讓丫鬟看住夫人,不可再出差池。”
須臾,小廝牽來一匹駿馬,劉奎翻身上馬,執鞭朝著城外方向跑去。管家回府之後,從衚衕口出來兩個黑影,他們相視一眼,一人離開,一人追著劉奎而去。
四天之後,已經是三更半夜,只見一個黑影揹著包袱,手裡拿著一把鐵鍬來到劉家門前。他舉目四望,確定沒有發現人跡,然後彎腰輕手輕腳挖坑,片刻之後,挖了三尺,然後他放下鐵鍬,直接把包袱放進坑裡,正要填土回埋的時候,原本黑漆漆的衚衕口被火把照的如白晝。
原來是十幾個衙役舉著火把將劉府門前圍住,張阿公和荀管事從黑暗中走出來,荀管事一改往日身穿儒服的模樣,反而是身穿青色官袍,頭戴紗,腳穿白底朝靴。
衙役已經把黑影五花大綁,他被衙役按在地上,荀大人撩起袖子,好整以暇對他說道:“劉老闆這大半夜埋什麼呢?”原來這個黑影竟是多日不見的劉奎!
劉奎聞言抬起頭來,他看到眼前人,大驚失色,他驚駭問道:“你到底是誰?”,在一旁的捕頭厲聲道:“大膽,竟敢在知縣大人面前放肆!”另一個衙役將劉奎的包袱開啟,只見裡面竟然放著“青花雙向五爪龍紋蟋蟀罐”!
荀知縣厲聲道:“劉奎你膽子真大,竟敢偷盜貢品!”劉奎腦子靈活,雖然不清楚荀管事為何搖身一變成了知縣大人,為了活命硬著頭皮狡辯道:“我偶然得到師傅所燒製的蟋蟀罐,準備進獻給皇上,我擔心被宵小頂上,所以將其埋藏起來。”
荀知縣聞言冷笑一聲,須臾,幾個衙役架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中年人來到眾人跟前,劉奎見到此人之後,面色蒼白,渾身哆嗦,額頭的汗潤溼了眼睛。
此時,劉府大門也開啟,只見潘月兒穿戴整齊帶著劉瑞走了出來,她望著荀知縣盈盈一笑說道:“民女不負大人重託,完成了您交代的任務。”
接二連三的事情發生在劉奎面前,看到兒子完好無損,他終於明白,遇上荀管事採辦陶器,潘月兒癲症,劉瑞失蹤,再到張阿公面相,這一切都是圍獵他的騙局,其目的就是為了讓他拿出“青花雙向五爪龍紋蟋蟀罐”!
荀知縣只所以精心佈局針對劉奎,正是為了替御窯廠前任督窯官張海翻案,張海為人善良,無兒無女,將好友的孩子當成親生骨肉,對他無微不至,這個孩子正是荀知縣。
有一天,御史告發身為督窯官的張海監守自盜,將作為貢品的“青花雙向五爪龍紋蟋蟀罐”販賣到民間,雖然張海矢口否認,但是廠衛在其家中發現銀票,因此證據確鑿,抄家問斬。
其實“青花雙向五爪龍紋蟋蟀罐”的燒製工藝並非只有張海一人知道,徒弟劉奎也是個燒瓷高手,他早已對青花蟋蟀罐的秘法瞭如指掌。張海年紀大了,馬上就要告老還鄉,可是他不準備推薦徒弟當督窯官,反而是讓一個新來的匠人來當。
張海為了升官發財,不顧師徒之情,惡從膽邊生想了一條毒計,他私自仿造青花蟋蟀罐倒賣出去,偷偷把錢放到張海家裡,然後他又寫信匿名信給御史舉報張海監守自盜,果然這件事捅出去之後,張海被殺,劉奎靠打點官員受到推薦,如願以償當上了督窯官。
這些年,劉奎在郊外建了一個私窯,將官窯的殘次品拿到私窯裡二次加工販賣出去斂財,衙役所抓的中年人正是私窯的掌櫃,他知道劉奎所有秘密。
這幾天劉奎只所以消失,他是相信了張阿公的話,於是躲在私窯燒製青花蟋蟀罐,趁天黑埋在家門口消災避禍,沒想到這一切都是荀知縣設下的陷阱。
荀知縣從不相信張海會監守自盜定是被人誣陷,為了報仇他發奮讀書,終於進士及第,透過關係放任到此地為知縣,他大量走訪和調查,覺得劉奎的嫌疑最大。
此時,又得知劉奎酒後強佔潘月兒,潘月兒知道以她的身份無法報仇,正要尋死的時候,荀知縣找到了她,請她假意嫁給劉奎,找機會誤導劉奎新宅有判官和陰差作祟。
劉奎心中一直藏著謀害師傅的虧心事情,對於魑魅魍魎的說法嘴上說不怕,心裡卻怕得要死,所以,在潘月兒的誤導下,他很輕易的掉入陷阱。
劉瑞知道父親的惡行後,他心裡非常難過,他說道;“爹,你認錯吧。”劉奎聞言自知在劫難逃,對於他的罪行供認不諱,荀知縣將此事上書朝廷,恢復了張海的清白,劉奎窮兇極惡,欺師滅祖,被判秋後問斬。
荀知縣和潘月兒都大仇得報,最後在荀知縣的周旋下,劉奎家產平分給劉瑞和潘月兒,從此潘月兒過上了幸福的生活,荀知縣也此事擢升到京城任職受到皇帝重用,劉瑞因其父的罪往後不能科舉,但是為替父贖罪一生行善,最終活到八十歲。
寫在最後:
世人都對周易先生都很敬畏,出門都要翻看皇曆檢視吉凶禍福。我倒是認為多此一舉,人們常說有因必有果,“今日的得與失,都是你前日行為所決定的。”
如果一個惡人,靠著翻看皇曆就可以躲避懲罰,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與其整日提心吊膽害怕業障,倒不如老實本分地做一個好人。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意思是:別以為做壞事沒人發現,就可以逍遙法外,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懲罰雖然會遲到但是不會不來。有益於別人的好事,別以為小就不去做,要知道做一次好人容易,但做一輩子很難。
所以,我們應當常懷敬畏之心,謹言慎行,積德行善,方能享受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