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溼痺證臨床極為常見,以肌肉疼痛、麻木不仁,關節屈伸不利為主要表現。《素問·痺論》有“風寒溼三氣雜至合而為痺”的論述,並根據風、寒、溼邪之輕重,以及臨床症狀的不同,分為行痺、痛痺和著痺,一直為後世醫家所沿用,並據此提出治療風寒溼痺,當以風、寒、溼三氣之主次,分別施以祛風、散寒、除溼、通絡之治法。
先生在反覆研讀《素問·痺論》的基礎上,根據論中所述:“營衛之氣亦令人痺乎?岐伯曰:營者,水谷之精氣也,和調於五髒,灑陳於六腑,乃能入於脈也,故循脈上下,貫五臟絡六腑也。衛者,水谷之悍氣也,其氣慓疾滑利,不能入於脈也,故循面板之中,分肉之間,燻於盲膜,散於胸腹。逆其氣則病,從其氣則愈,不與風寒溼氣合,故不為痺。”認為風寒溼痺的發生,是風、寒、溼邪侵襲人體,以致營衛執行不利,澀而不行。因而,治療風寒溼痺,常從調和營衛入手,而不拘於祛風、散寒、除溼之定論。
(一)營衛與風寒溼痺發病的關係
營衛空虛是痺證發生的內在因素。營衛源於水谷,水谷化於脾胃,故曰:脾胃為營衛之化源。
《清代名醫醫案精華·葉天士醫案》曰:“中焦為營氣之本。”營衛一成,外則循行於肌表,發揮其御邪防病之職能,如《靈樞·本髒》所說:“衛氣者,所以溫分肉,肥腠理,司開合者也。”內則調和於臟腑組織之間,以溫養營潤臟腑組織。故脾胃化源充足,營衛之氣強,則肌表固密,邪弗能害。反之,營衛之氣不固,肌腠疏鬆,則風寒溼邪每易侵襲人體。《濟生方·諸痺門》曰:“皆因體虛,腠理空疏,受風寒溼氣而成痺也。”《張氏醫通·痿痺門》曰:“痺也,由是觀之,當是風寒溼痺其營衛筋骨三焦之病。”《醫醇媵義·痺》曰:“夫六淫之邪,暑燥火為陽,風寒溼為陰,陰氣迭乘,營衛不通,經脈阻滯,筋骨肉三部俱病,而三痺之症作矣……營衛閉塞,筋骨拘攣,不通則痛。”
基於以上論述,可知營衛空虛,衛外不固,每致風寒溼邪入侵,而風寒溼三氣襲人,營衛首當其衝,營衛執行不暢,經脈不通,則筋骨肌肉關節疼痛、麻木、屈不利諸症作矣。《清代名醫醫案精華·馬培之醫案》說:“營衛之氣不利,腰腿痛痺。”《張聿青醫案》亦說:“氣血暗衰,風寒溼久伏,乘瑕蹈隙,襲入經絡,遂令營衛之氣滯而不行,四肢痠麻…營不行則營不足用,有營若無營矣。衛不行則衛不足用,有衛若無衛矣。”徐大椿《雜病證治·痺證》提出:風傷營氣,衛陽不能振布,邪得瀰漫經中故流走作痛。”可見風寒溼邪傷人,每致營衛失和。
總之,營衛虧虛,衛外不固,風寒溼邪易於侵襲人體;而風寒溼邪由肌表人侵,每每損傷營衛,痺其流行暢達,不鬱不遏之機,使之閉而不通,或澀滯不暢,痺證由是而作。所以說,營衛之氣與風寒溼痺的發生有著密切的關係,營衛不調是痺證之本。
(二)調營衛以治療風溼痺證
風寒溼邪痺阻,營衛失調為痺證發生之根本,故治病當求其本,調營衛是治療痺證的關鍵所在。痺證之發,由營衛虛而不固,故調營衛者,亦當重補。調營衛之方首推桂枝湯,桂枝湯能發散風寒,解肌發汗,然少補益之效習與痺證之病機尚有一間未達,故先生治風寒溼痺,主張以黃芪桂枝五物湯為主方,認為該方能扶正補虛,益氣固表,調營和衛,恰合於風溼痺證之病機。
黃芪桂枝五物湯本系《金匱要略》為治療血痺所設。查血痺一病,系由氣虛,衛外不固,風邪侵襲,致營衛不和,氣血執行不暢而成。
《雜病證治·痺證》白:“營虛衛弱,風襲經中不能統運營氣於周身,故身體不仁如風狀,謂之血痺焉。”《金匱要略》亦謂:“血痺,陰陽俱微….…外證身體不仁如風痺狀,黃芪桂枝五物湯主之。”其“陰陽俱微”實指“營衛氣血皆不足”《金匱要略語釋),故用黃芪桂枝五物湯益氣通陽行痺,調和營衛。風溼痺證之與血痺,其臨床表現雖有不同,但其發病之本皆由營衛之氣方虛復為外邪侵襲所致,故將黃芪桂枝五物湯移治風溼痺證,亦為對證之方,黃芪補中益衛氣,白芍斂陰益營血,合而能補營助衛;桂枝辛溫而能散血中之風邪;生薑溫表以行氣於玄府,“俾風散而血痺自除,而身體無不仁之患,安有如風之狀不已哉。此調營益衛御邪之劑”(徐大椿語)。
黃芪甘溫,內能補中益氣以滋營衛化源,外則充實營衛,尤善療風寒溼邪外襲肌表,營衛失和諸病證。如《金匱要略》治療風溼,脈浮,身重,汗出惡風,及風水脈浮,身重,汗出惡風之防己黃芪湯;治皮水四肢腫,水氣在面板中,四肢聶聶動之防己茯苓湯;治歷節疼痛不可屈伸之烏頭湯諸方中,均重用黃芪,意在補衛氣,益中氣,和營衛,以協助諸發散藥驅除在表之風溼邪氣,且使發散祛邪無傷正之偏。鄒澍《本經疏正·黃芪》認為:黃芪“直入中土而行三焦,故能內補中氣。”“黃芪一源而三派,浚三焦之根,利營衛之氣,故凡營衛間阻滯,無不盡通,所謂源清流自潔者也。”“黃芪專通營衛二氣……凡病營衛不通,上下兩截者,惟此能使不滯於一偏”,“特能行營衛中氣,營衛中氣行,邪氣遂無以幹”。凡此皆說明黃芪確有實衛固表,和衛調營之功效,究其實質,則是根於補中益氣,健運脾胃之力。
桂枝辛甘性溫,能發散在表之風寒溼邪氣,其辛而能散,溫則能通,能振奮氣血,通達營衛,表裡內外無處不達。《本草綱目》謂“桂枝透達營衛”。《本經疏正》曰:“桂枝能逐營衛中邪,不能益營衛中氣;能通營衛之流,不能浚營衛之源。”而黃芪配桂枝則實衛固表而不留邪,辛散祛邪可不傷正,使營衛之虛者得補,營衛之鬱者得通,故為治風溼痺阻營衛失和之要藥。
芍藥苦辛,有益陰和營,通利血脈之功,能行營血之滯,且具開破散結之力,故《本經》曰:芍藥“除血痺,破堅積”。芍藥能開陰結,益陰養營,兼以行營血之滯,故可用於風溼外襲,營衛虛而鬱滯不暢之證。合桂枝之辛溫,疏散風寒之邪而不傷營陰,益陰養營而不滯邪。二藥互伍,一收一散,一寒一溫,相互制約,而收調和營衛,疏風祛邪之效。桂枝又能溫振中陽,配芍藥又能內調脾胃之運化機能,進而鼓舞氣血生化之源,營衛滋生之本。脾胃健運之機旺盛,則肌肉、四肢風溼邪氣消散更速。合生姜辛溫宣散,能助桂枝以祛在表之風溼諸邪,配大棗甘溫補中益脾。諸藥合用,共奏疏風散邪,調和營衛,宣通氣血,溫養脾胃,扶正達邪之功。
黃芪桂枝五物湯調和營衛,扶正顧虛之力較強,但祛風勝溼、活血通絡之力尚欠不足,故先生臨證應用本方常隨證加減化裁。
溼邪偏勝,肢體沉重,或有腫脹,加薏苡仁、白朮。薏苡仁甘淡微寒,功能祛溼利水,健脾益胃,乃治溼痺之要藥,故仲景於“溼家身煩疼”之時用麻杏薏甘湯,取薏苡仁以除溼痺。《長沙藥解·卷一》謂其“最瀉經絡風溼”。然其力和而緩,非多用不能成其功。白朮主“風寒溼痺死肌”(《神農本草經》),能助脾散精,除溼療痺,故《本經疏正》曰:“白朮之效於風勝溼勝者最宜。”且白朮配黃芪,能助脾運以祛溼邪,走表以實衛,無不與風溼痺證之病機契合。
風溼兼勝,加威靈仙。本品辛鹹而溫,功能祛風溼、通經絡,乃療痺之常用藥。《藥品化義》謂之“善走而不守,宣通十二經絡,主治風溼痰壅滯經絡中,致成痛風走注,骨節疼痛,或腫或麻木……”。說明威靈仙性善走竄,具祛風除溼通絡之功。凡風溼痺證,疼痛遊走不定而肢體關節有沉重感,或麻木,或腫脹者,即可選加本品。
疼痛明顯,加元胡。痺證由風寒溼邪痺阻,氣血不通營衛失調,故其疼痛則為邪氣壅塞所致。因而,治療痺證疼痛當以疏風散邪為主,若疼痛較重,則提示邪結甚,氣血凝滯。先生喜用元胡以活血通絡定痛。元胡苦辛溫無毒,善行血中氣滯,氣中血滯,專於活血散瘀,利氣止痛,能理通身諸痛,是為“活血化氣之神藥”(《醫宗必讀·卷三》),凡風溼痺疼痛明顯者,可隨證選用。痺證有風寒溼三氣偏盛之異,而其本則在營衛失調,故先生治風溼痺證,強調調營衛以治本,因而與通常所用祛風散寒除溼通絡之法有別,每以黃芪桂枝五物湯加減奏效,其理本《內經》師仲景而又有所創新,理法方藥切當,加減之法簡明,使學者易於掌握,值得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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