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豔平
火種罐
你被農人一犁翻了出來,帶著一身泥土睜開眼睛。你在土裡沉睡了多少年?五千年還是七千年?總之太久太久,久得你已不耐煩。歲月的無邊讓你壓抑難忍,你渴望重見天日,渴望被人認識。
收藏者聞得訊息,翻山越嶺,不辭勞苦,踏尋在白于山的褶皺裡。第一眼見到你,收藏者驚訝、興奮、激動。你的長相真特別,細細的把,上面雕旋文。中間圓圓的肚,底下開孔。酒器嗎?不像!
收藏者小心翼翼用毛刷為你洗去千年塵土。端詳你的尊容,思考你的用途。裝東西?底下有眼會漏,裝酒更不能。這件陶器的用途何在?收藏者反覆琢磨、思考,無法破譯。
撥開幾千年的迷霧,收藏者的思緒飛向遙遠的過去,從前以及從前的從前,先人們啊!用咋樣的一雙巧奪天工的手,構思打造出這件器物。
是的,你是一件陶器。雖然看著土裡土氣,呆頭呆腦,斑斑駁駁,粗糲不平,毫無造作之氣。可這不像極了人生應有的狀態——沉澱感。古樸拙雅,內涵深沉。
多少民間高手、專家學者來鑑定你,才知你的名字叫火種罐。
於是,收藏者沉醉在遐想中。一孔黑糊糊的土窯裡,身著破衣爛衫的先人們,手裡捧著火種罐照明、取暖。罐裡的火苗一閃一閃,照亮著他們滄桑的臉。火苗不會滅,底下的眼透風,火遇風會越燃越旺。
聰明的先人,調泥、拉坯、塑造、修型,仔細打磨,拿捏每一道弧線與尺寸。用最簡單的材料,最樸實無華的雙手,履行最純粹的藝術諾言。打磨日月,打磨季節,打磨出心中的希望。
灰陶貼豬頭鼓
你來自於古老的白于山。收藏者第一眼看到你,就覺你不平凡。他一生收藏的東西有幾千件,沒有一件長得像你。
你粗糲、古樸、原始,散發著一種安靜典雅的遠古氣息。你來到這個世間有三千年至四千年。
收藏者驚奇你的模樣,像細腰鼓又不像,細腰鼓是兩頭大,中間細。你是兩頭圓,呈喇叭狀收縮。中間鼓起的圓肚上貼著個豬頭圖案,豬頭圖案周圍密集地貼著小尖釘,比喻豬毛。這樣的造型是一種對家畜的崇拜,還是別有什麼寓意?生活離不開家畜,先人們要種菜、收谷、紡織、交談、讀書、養兒、嫁女,同樣也要食肉。
收藏者對這件器物愛不釋手,久久陷入沉思中。
毫無疑問,你是一件樂器——鼓。古人把樂器用泥土造型打磨燒製成一件陶器,一件供人觀賞的藝術品。繁重的勞動和生活的艱辛並沒有磨滅先人們對樂曲的娛樂。沉悶的鼓聲傳進收藏者的耳朵,先人們在一堆篝火旁,赤腳狂歡著,腰間的鼓有節奏地敲得咚咚響,聲音穿越在古老的白于山裡。先人那無邊無際的坦蕩心胸裡,一顆透明的心敞開,心中的曲兒向大地源源流淌。天上的星星踮著腳尖列隊走過,它們怕驚動了人間的狂歡。
收藏者痴痴注視著他的器物,靜默著,靜默著一動不動。他安靜地坐著像在等一個古人,和他一同感悟季節的更替,歲月的靜流,人世的幽深。是的,人生如戲,一曲落幕,又一曲上臺。祖輩們退身隱去,兒孫們又次第出場。一波又一波,一輪又一輪,永恆地運轉著。抬眼望,天上的星星,竟不曾移動過一顆。
彩繪陶馬
你出土於陝北三邊,被人帶離陝西,後又輾轉回來。幾經周折無數次,這件心愛之物終於到了收藏者手裡。
你來到這個世間有一千六百多年。
收藏者對你一見鍾情,端詳著你,眼睛一刻也不願離開。
你是一匹彩繪陶馬,非常漂亮的戰馬。收藏者驚歎當時製作的工匠,你的彩繪是在泥坯半乾半溼時,放入窯中燒製,羽化蛻變成一匹顏色靚麗的駿馬。傳神的是戰馬那雙眼睛,活靈活現,猶如真的一般。是什麼樣的工匠,有如此鬼斧神工的技術,創作出這件珍品?
你全身赤紅,膘肥體壯,骨肉健美。腰間佩配著馬鞍,雙目炯炯有神。脖子上掛著一串銀白色的鈴鐺。馬頭微抵,馬嘴微張,嘴裡咬著絡頭,黑色的馬鬃高高豎起。四條腿前腿弓,後腿蹬。你在狂奔,正載著你的主人在戰場中廝殺。
收藏者端詳著你,眼前出現那座至今仍屹立在茫茫毛烏素沙漠中的堅固城堡,大夏國國都——統萬城,距今屹立一千六百多年仍不倒。匈奴人後裔赫連勃勃征戰殺場,狼煙四起,刀光劍影,戰馬嘶鳴,彷彿昨天發生一般。收藏者揣想,古人之所以要發動戰爭,是想建立一個和平的秩序,建立一個農耕民族與遊牧民族和平相融的新秩序。打仗,為保護百姓能安居樂業。猶如現代社會,國家不停研製新式武器,並不是要打仗擴張,而是為保護國家安全,人民安寧。
古人是愛好和平的,中華民族是一個愛好和平的民族,從來不侵略別國。
收藏者端詳著陶馬,美中不足你的左前腿馬蹄不見了。是出土時不小心碰磕掉了,還是在無數次輾轉中丟失?你殘缺的馬蹄並沒有影響你威武不屈的氣勢,飽經滄桑反倒更沉澱出一種蒼涼、悲壯!
陶馬,穿越時空永恆定格在時光裡。也許再過一千年或一萬年,你依然這樣威風凜凜站立著。收藏者知道,他只能和你短暫相擁廝守,不老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