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信仰的變化，可想象性也會發生遷移。”
——［美］威拉德·蒯因
儘管身處在歷史中的人類，徹底排除可想象性中歷史的因素是不可能的，因而需要對可想象性加以劃界。例如，好的思想實驗需要對有關的細節加以提煉，而不是與細節無關的內容。但思想實驗中的被用來證明假定的真值為假所依賴的推演過程得出的矛盾，有時並不是由於假定的前提造成的，而是在推演過程中隱含了矛盾的論證，或在推演過程中隱含了與前提假設相反的經驗或邏輯，這正是此類可想象性與其可能性不等價的根源。
可想象性與可能性是什麼樣的關係？可想象性通常在兩個領域中被使用，它們是解釋中的和思想實驗中的可想象性。
值得說明的是，可想象性不同於一般人的直覺。受過對應訓練的人與未受過對應訓練的人，具有的直覺是不同的。接受不同時期科學正規化訓練的人，具有的直覺也是不同的。人們的可想象性是存在歷史性的差異的。例如，在牛頓力學中，作用於剛體的力，是瞬間作用於剛體上的全部質點的。對於力是如何傳導到另一端的、各點因加速度的不同而引起形變以及力傳導的延遲對於刻畫該物理過程有何影響，都沒有被討論。同樣的，它還承諾了天體運動學可以“同質”地解釋還原為牛頓力學。這就要求天體間的引力也是瞬時作用的，其數學形式僅包括距離對時間的一階、二階導數，用以描述運動受到引力的影響。牛頓力學沒有用以描述引力傳導所需要的時間項，將“超距作用”融入了當時的物理學直覺。相對論打破的正是“超距作用”的可想象性。量子力學的非定域性又再次將“超距作用”請了回來。受過量子力學訓練的科學家與未受訓練者都接受了相同的可想象性。
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兩次革命，由於在歷史程序的時間上間隔如此之短，以至於很多人並不能看出哪個正規化才更像是新的，而人類的直覺也從未在進化選擇中經受過如此的考驗。當相對論建立的可想象性尚未完全融入我們的物理直覺時，新的反向的直覺又要將剛開始的適應程序強行拉回，以至於“可想象性”的歷史變遷似乎從未發生過一樣。如果還不由分說地將可想象性加以形而上學的使用，使其直接對照事物的可能性而闡明哲學觀點，是十分令人不安的。
羅伊·索倫森（Roy Sorensen）認為理性是一種更具優先順序的知識，它構建了每個具體經驗事實。如果可想象性不能邏輯地給出可能世界的情形，則也不能律則地給出經驗世界的情形。因此，需要考察的是：可想象性與邏輯可能性是什麼關係？或者說，自洽性、邏輯可能性等價於可想象性嗎？顯然答案是否定的。以下的兩個例子，說明了邏輯可能性既不是可想象性的充分條件，也不是必要條件。
自洽的、邏輯可能的一定是可想象的嗎？將一個麵包圈二維表面展開為一張平面，對其邊界的性質加以刻畫，從而保持原有的拓撲特徵。這毫無疑問是可以想象的。將一個四維的圖形的類似展開，將變得不那麼直觀，甚至是“不可想象的”。對於高維的拓撲情況，不能用直觀和可想象性加以把握，但這並不會成為拒斥拓撲學自洽性、邏輯可能性的理由。一個四維的麵包圈，其定義可以透過對點的連續性加以刻畫的方式給出：對於一個三維空間中的長方體，其中任意一點連續地移動，從其上下、前後兩個表面離開長方體，不會回到長方體中間，而從左側表面向左離開長方體後，會立即從右側表面向左進入長方體，反之亦然。邏輯可能的未必是可想象的。
同樣的，自洽性、邏輯可能性也不能從可想象性得出。可想象性不是自洽性、邏輯可能性的充分條件。例如，想象一個可能世界，對於兩種現象：引力波和量子糾纏，該世界有且只有兩種現象之一。它的可想象性似乎不存在尖銳的困難。然而，範·拉姆斯東的最新研究指出，引力波很可能是從量子糾纏中突現的。儘管該理論存在關於現實世界的經驗知識，但卻對可能世界的可想象性產生了影響。
並沒有嚴格的論證或者公理，能夠說明：自洽性、邏輯可能性等價於可想象性。對於某個具體的個例中二者是否等同，是需要透過經驗實證來加以確認的，並非是先驗的、並非是放諸所有可能世界而皆準的。例如，在中世紀之前，將晨星和暮星視為同一個實體的可想象性，並不會比把太陽想象成月亮更容易。又如，20世紀中葉與19世紀末相比，人們想象中的物質世界少了很多：物質變成了由微小粒子與相對遙遠的距離空隙所組成的。
由於可想象性與邏輯可能性不具有必然的關係。我們不應將信念訴諸無知。例如，認為“複雜系統模擬能夠實現現實世界中的真實突現過程”的觀點，就是建立在“缺乏冗餘（redundancy）的系統仍然可以發生下向因果作用”的可想象性上。其解釋的有效性，需要被重新審視。另外，內格爾給出的解釋還原是基於“同質”約定的，其可想象性並不必然地導致解釋還原的有效性。本章接下來的內容，會說明內格爾給出的基於“統計的假定”的解釋還原，其“同質性”的解釋基礎已不復存在，不能稱之為“解釋還原的”。
（本文節選自《思想的粒度與邊界：泛化目的論的突現解釋何以可能》）
《思想的粒度與邊界：泛化目的論的突現解釋何以可能》
孫聖 著
新華出版社 2020年8月
ISBN：978-7-5166-5223-7
定價：58.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