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晚我又夢見高考了。
夢裡，全班同學在老師的帶領下，在考場外有序排隊候考。我看到每一個同學都神色自若，運籌帷幄，有的還談笑風生，好像不是來參加高考，而是來遊樂園玩耍。可排在隊伍中間的我卻手抖腳顫，我試圖用跟同學說說話來舒緩一下那顆蹦蹦亂跳的小心臟，可是嘴唇哆嗦，就是說不出聲來。
終於，在進考場前我暈倒了。雖然暈倒，但腦子是清醒的，心裡還想：可不用考試了！
沒成想，老師們手忙腳亂把我弄醒後，把我送到一個單獨的考場繼續考試。監考老師是我和藹可親的生物老師，胖胖的，慈眉善目的。哎么！我立馬不緊張了。於是，開啟試卷，鋪下身子，開始做題。可是，怎麼不會做啊！一道也不會，怎麼都不會啊！我呆住了，茫茫然看向老師：她端坐在講臺的一把椅子上，依然笑眯眯地看著我，溫和又威嚴。我低下頭，腦子裡一片空白，手裡握筆，卻一個字寫不下去，心裡想著：要收卷子了，我是不是要交白卷了！
哎呀，心裡那個急呀！
然後，急醒了。
長長地吁了口氣，翻了個身，拿起枕邊的手機，一看才凌晨5點，隨即縮排被窩，裹緊被子，抓緊時間睡回籠覺。
我是87年參加高考的。從87年高考到現在的這三十多年間，我做了數不清的關於高考的夢，尤其是每年的高考季，幾乎每年的高考前後，我都會做關於高考的夢。
2
我生活在農村。八十年代的農村，家家戶戶孩子眾多，生活條件相對清貧，對於讀書，村裡人沒有什麼概念，我記得很多人家的孩子，上個三年四年的學就輟學回家當勞力使了。但我父母再苦再累，也沒讓我們放棄讀書，除了他們眼光長遠外，還有一點，我父母也都喜歡讀書，這在當時的農村是很少見的，而且以他們當時的條件，上學只能是奢望，所以他們願意讓自己的孩子讀多多的書，直到自己讀夠為止。我家姊妹六個，最小的是我弟弟。我們從上學起，就沒讓父母操過心，每天一早自己收拾停當上學；放學後，回家挎上籃子，風一樣出了院門，喚上小夥伴，就去田間地頭挖野菜挖野草，帶回家餵雞餵鴨。我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真的是無憂無慮的。
日子就這樣飛快流逝。有一年的夏天，村裡來了個騎腳踏車的郵政工作人員，他頭戴大蓋帽，著一身郵政綠，年輕的臉上，汗津津的，英氣十足；腳踏車的大梁上，掛了個郵政綠大挎包，裡邊裝著報紙。他在村頭打聽我大姐二姐的名字，問我家在哪住？說我大姐二姐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來了。村裡人懵懵懂懂，就帶著郵遞員到我家裡。很快，小村沸騰，我家裡出了兩個大學生的喜訊不脛而走，傳遍四鄰八舍。
從此，家家戶戶教育孩子有了鮮明的參照，上學也有了清晰的目標。我那時才明白，原來上學還可以考大學，考上大學還可以到大城市去上學的。
3
大姐二姐考上大學那年，我考上了高中。我上高中那會，生活條件比我大姐二姐好多了，可以吃饅頭了。現在回過頭看看挺苦的，其實當時真的不覺得苦。那時候大家條件都差不多，沒有誰比誰更好，也沒有誰比誰更差，好不到哪裡去，也差不到哪裡去。我們住校，一個月回家一次。學生往學校拿小麥粉和玉米麵粉，然後換回飯票，每天以班級為單位到食堂訂飯，一天三頓都由值日生打飯回來。條件好點的學生可以去食堂買點炒菜吃，絕大部分學生就著饅頭或窩窩頭吃從家裡帶來的各種鹹菜，也沒有人說吃不下。
我記得夏天的時候，經常是男同學三人一組五人一夥，圍站在教室的後窗外，窗外是一排高大的白楊樹，他們把飯碗擺放在窗臺上或乾脆就放在樹蔭下的地上，一邊吃一邊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樹上的蟬“知了知了”叫的歡，幾個調皮的男同學吃著吃著，就捉起了蟬，有的一手拿著窩窩頭，另一隻胳膊環抱著樹幹起勁地晃；有的撿起地上的石子，往枝葉繁茂的樹上扔石子。樹蔭裡斑駁的陽光照在一張張稚氣的臉上，朝氣又蓬勃。我們女同學不像男同學那麼豪放。大部分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安靜靜地吃著自己的飯，偶爾被窗外的男生逗的吃吃偷笑。有一次，我的同桌偷笑一個男生，恰巧被這個男生髮現了，男生朝我同桌看過來，我同桌立馬羞紅了臉，我也趕緊低頭吃飯。我們那時候，男女之間是不怎麼說話的，但即使不怎麼說話，也擋不住青春期少男少女懵懂情感的滋生，互生好感的現象是有的，早戀的現象也是有的，高中畢業後，修成正果的走進婚姻的也有存在。
4
說說我們的宿舍。我們女生宿舍是兩層大通鋪，地上一層，空中用木板隔出一層。空中這層架著扶梯，雖然需要每天爬上爬下，但相對衛生和安全。地上這層，僅高出地面一點，雖然方便，但會有螞蟻和一些不知名的蟲蟲出沒，還會有嚇人的老鼠光顧。我現在見到老鼠，定會嚇破膽，就是上學那會兒給嚇的。學生每人一塊地方，墊上草蓆，鋪上褥子和被子，中午午休，晚上睡覺，就都解決了。
學校安排學生每天起床跑早操，早操完就上早自習，早自習完後吃早飯；然後上午四節課後，午餐；下午四節課後，晚餐；晚餐後就是兩節課的晚自習，週而復始。
那時候埋頭苦學的同學真是不少。我們宿舍有不少同學，早晨起床的鈴聲還沒響，就悄悄爬起床，冬天頂著寂靜料峭的寒風，夏天披著滿天的繁星，早早來到教室，伏案苦讀；晚上下晚自習，回到宿舍，洗漱完畢，當就寢熄燈的鈴聲響起，宿舍關燈後，許多床頭的蠟燭便次第點亮，蠟燭的主人趴在被窩裡，掏出書本，一頁一頁的看起書來；還有的乾脆用手電筒照明。我從小就是覺蟲子，愛睡覺，現在也是，一到晚上九點，一準就打瞌睡。每天下晚自習後，我也會揣一本書帶到宿舍，不拿本書，心裡就過意不去，因為同學都拿書。可是我既沒有蠟燭也沒有手電筒，每次拿的書，都被我塞到了枕頭底下，雖然不看，但睡覺踏實。我記得我鄰鋪的同學，高中三年，我從來不知道她夜裡什麼時候睡的早晨什麼時候起的。有時候，睡覺前，我很想跟她說說話，可是，看到她點起蠟燭捧起書，專注學習的神情，到嘴的話我便嚥了回去：一來不好意思打擾人家學習；二來她那麼嚴肅，我怕她搶白我。反正我從來沒有早起過的：夏天睡不夠，冬天又貪戀被窩，害怕極了刺骨的寒風和迎著寒風圍著操場跑操的辛苦。高中的時候，我胖乎乎的，我班主任老批評我，說我就是睡覺多了睡胖的。
三年的高中生活，我最頭疼的是冬天早晨的洗臉問題。每天早晨，值日生會把同學們的臉盆一字擺開在教室前面的地上，然後用水桶打來水分別倒在臉盆裡，等同學們出操回來，各自找到各自的臉盆洗臉。水很涼很涼，刺骨的涼，剛跑完操，身上有了熱乎氣。手一伸進臉盆，身上的熱乎氣就登時被涼水吸走了，教室裡沒有爐子，半天也暖和不過來。
5
我們那時候高考是需要預選的，預選上了才能有資格參加高考，預選不上就等於被淘汰掉了，就失去了高考的權利。我們除了課本，沒有什麼輔導書，所有的輔導資料，都是各科老師自己用鋼板刻，由學校的印刷員手工印刷或者老師自己印刷。學生們的印刷資料積少成多，每一科都有厚厚的一本，翻過來覆過去做這些習題集。有的同學不知道從哪弄來的習題書，簡直是個寶，會被全班同學藉著看。
現在的高考，都是出成績後才填報志願。我們那時候跟押寶似的，高考前填志願。全班一共幾份報紙，報紙上羅列的志願明細，從重點大學一直到大中專，大家輪流看，你就看著填吧。很多大學很多志願，我們農村的學生也根本不知其所以然，有的同學還問問老師，其實很多老師也說不很清楚。反正是填滿志願，能上什麼學校或者考上考不上的，一切等高考完了出了分數再說。
我那時候就覺得文秘、會計什麼的可能是坐辦公室的，不用出去曬大太陽。我最怕曬太陽，記得有一次跟父母去割麥子，明晃晃的大太陽，像火球一樣烤著大地，一眼望不到頭的麥浪，金燦燦的白烈烈的，真的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蹲在麥地裡，沒割幾鐮刀，便中暑倒地。所以，我的志願全部填的不是文秘就是會計。今天呢，我還在單位幹會計。
我高考那回是7月份的7、8、9日三天。我的孩子高考時，我休了一個禮拜假，在孩子考場附近，搶訂了個四星級的酒店，酒店有專門的高考生房間，有貼心服務，一早一晚還有貼心問候，還有高考生早餐午餐晚餐，反正出錢就是了。我記得我高考時好像都沒跟家裡人說我要高考了，家裡人也沒問我，大姐二姐高考前曾經寫信給我鼓勵來。也沒覺得是個什麼改變命運的考試。反正就是在老師的帶領下直接就奔赴考場了。考完了就考完了唄，考完了就回家，該幹啥就幹啥，跟著父母上坡除草，去菜園施肥澆菜。
我收到錄取通知書後，父母姊妹們很高興，村裡人很羨慕，羨慕我們家又一個孩子脫離了農村戶口，真的好像是一條鯉魚躍進了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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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就後來，我就會經常做關於高考的夢，總是夢見考試時不會做題。
有一個夢是，我開著車去學校參加高考，到了學校，我把車停下後，老師和同學都很驚奇地問我：哎么你還會開車啊？！我也心生奇怪：我不是考過了嗎？我不是都工作了嗎？我不都有文憑了嗎？我怎麼還來考試？……一晚上的夢就這麼擰巴著，考場都沒進去。
還有一個夢是：我在考場上，拿著試卷，題目是會做的，可是總是下不了筆，就是無從下筆，看著旁邊的考生在刷刷作答，把我著急的呀!我抻頭看看，那考生寫的密密麻麻，我怎麼看也看不清楚他寫的是什麼。我寫不了，一直是乾著急，就這麼著急著急，然後醒了，知道是一場夢；
我還夢見我和我二姐一起考。語文我做了三道題，數學才做了一道題，我姐姐平常數學總滿分，所以我想抄她的。可是我就是看不清啊，只看到我姐姐側著身子下筆如有神，她朝我側著身子，就是為了給我抄啊，可是我就是看不清！結果時間到了，老師過來抽走了我的卷子。
還有一個夢，夢見我妹妹送我去高考，她騎著腳踏車去送我。夢裡我還想，我直接開我的車就是了，怎麼還讓我妹妹騎腳踏車走三十多里地去送我，這多累啊！路上，碰見我村一個嬸嬸，她高聲大嗓地問我倆：三嫚四嫚恁倆考哪去啦？還有幾年畢業了？！我心裡就納悶：是啊！我倆大學都畢業了，怎麼我妹妹又送我去高考？就這麼疑竇叢生，一晚上睡個覺別提多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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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感謝高考。設想一下：如果不透過高考，我極有可能或者大機率是田間地頭裡辛苦勞作的一員；不是說在田間地頭勞作就不好，而是我覺得像我，可能真的不適合在田間勞作，我恰恰是透過高考，找到了適合我個人的生存方式，換句話說，高考的確是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的。我家姊妹都是透過高考，從農村來到了城市，如今過著相對安好的生活，這可說是完全得益於高考的功勞。
我要感謝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從來沒有在我們姊妹們面前說過一句讓我們放棄讀書的話。他們任勞任怨，勤懇勞作，為我們提供充足的物質保障和富足的精神食糧。我的父親喜歡讀書也喜歡藏書，我們從小都看著我父親的書長大的。比如《暴風驟雨》，比如《烈火金剛》，比如《苦菜花》等。記得我剛上小學一年級的一個冬天的晚上，我們姊妹們和父母圍坐在炕上給生產隊剝花生，牆上的那盞如黃豆般大小亮光的小油燈，抖動著小火苗，讓整個房間充滿了溫暖的色彩。我聽到外面寒風呼嘯，隨口說了句：窗外寒風凜冽，室內溫暖如春。大家聽了都很吃驚。我爸爸看著我溫和地笑了，我媽媽也笑著說：哎么！你們看看，老三學文化回來啦！
我的心充滿了感恩，感恩父母家人，感恩老師同學，感恩這個社會，感恩我擁有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