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張壽林 每經編輯：廖丹
28億存款被質押，用作銀行向第三方企業提供票據融資及貸款的擔保，而存款企業卻聲稱自己不知情。
輿論譁然的同時，一個問題引發多方討論與推測：這一質押擔保究竟是如何實現的？
目前，已披露的權威資訊依然有限，“28億擔保”案仍有謎題未解，而其中的票據融資業務又觸及到不少人的“知識盲區”。
那麼，按照正規流程，存款質押式票據融資，究竟是如何操作的？“28億擔保”案中又有哪些關鍵環節值得細細審視？《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就此採訪了多位從事票據業務的資深銀行業人士。
“存款質押流程不復雜”
“銀行承兌匯票分兩種，一種是敞口的，一種是質押的。敞口的，是基於信用而做出的授信。”一位長期從事票據業務的農商行人士告訴記者，“假設華為去開銀行承兌匯票，隨便哪個銀行都沒問題。我向你信用授信10個億，你自己去開票。這是一種純信用的方式，你先去開票，我給你承兌；還有一種方式就是透過存款質押開出銀行承兌匯票。”
在該人士看來，存單質押式銀行承兌匯票，流程很簡單。“就是存單開出來，然後我去籤質押協議，然後放款或者開承兌匯票。”
該人士打比方：“假如他想在我們家開票，早上這邊把存款存進去，然後開張存單，最後他在存單上背書，背書就是承諾要做質押，然後我們就籤個質押協議，下午我們就可以把票開出來了，實際很簡單。”
該人士強調，根本不要一天，快的話兩三個小時。但是如果涉及金額大，就需要經過貸款稽核委員會。
“就是幾位老總坐在那開會，但其實本質上不需要開會，開會之前都知道結果會透過。因為存款質押風險很低嘛。僅僅是因為金額大，上面有一個形式上的會議。”該人士補充，比如早上交上去，要開會必定透過，都不需要事先溝通。
對於銀行內部需要哪些部門參與，該人士表示，需要信貸、授信、運營，也包括電子銀行。“比如你要籤票的話，要用網銀，就要走電子銀行，另外就是合規風險，就這幾個部門，其他沒有。”他說。
可關注是否存款本息全部質押
至於存款方需要做什麼，上述人士說：“他要質押，肯定是叫經辦人員到場，授權書之類的東西不能少。也包括一些基礎證照、法人章、財務章。如果這麼大的金額，面籤時是有錄影的。”
如果只是單獨某個部門弄虛作假，能否順利完成這項業務？該人士的回應是，這是操作不下去的。“這種業務，對於銀行本質上沒有風險，業務流程不復雜，關鍵點就是看這家銀行他們當時現場有沒有面籤。”
如果是短期貸款，流程上和票據融資是否有差別？該人士表示，審查上，一個事前一個事後。“短期貸款，貿易背景審查放在後面，但是開票的話，在開票前就要把證明貿易背景的稅票提供出來。當然，貸款事前也要審查一部分，但沒有票據事前審查那麼嚴格。”
他指出，票據融資要求見到交易稅票才能夠開票。而貸款，簽了貸款合同，約定明確的使用意向，放款兩三個月後會有事後的貸款檢查，可以在這時候提供稅票。“從合規審查上來看，票據審查比貸款還要嚴一點。”他強調。
他進一步解釋，票據審查就是貿易背景合規審查，所謂稅票就是買賣雙方的增值稅發票。監管部門防止資金空轉套利，讓大家基於真實的貿易背景去開銀行承兌匯票。
該人士還透露，對於企業大額存款，銀行每個月都會發對賬單給企業的。
“每個月我都會發對賬單給企業，你家企業在我們家還有多少錢，我都是要跟你對賬的。”他說，銀行都會主動聯絡去對賬的。
此外，他補充道：“你只需去求證一件事，他這筆存款質押，是不是包含存款到期利息的全部質押。如果是，存款企業可能應該知情，那就是合謀獲利；如果不是，那就有可能是企業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質押。”
這位農商行人士根據自身經驗還分析，“這個事件也不排除只是整個套利背景之下中小銀行轟轟烈烈開票業務中一個小浪花，而不是孤立的現象。從整個行業來看，存款企業和銀行合謀套利業務做了不少。”
他透露，“看到這個事情，我們前幾天群裡就在討論了。因為細節知道得不多，對於更加完整呈現事件原貌而言，還有待一些問題後續得以澄清。”
業內：正常開具銀行承兌匯票需三步
江西當地從事票據業務的股份行資深人士向記者表示，這筆存款質押票據融資，要看是全額質押還是非全額質押。
全額質押，是指質押1塊錢的存款，對應開1塊錢的票。如果是非全額質押，就是槓桿式融資，放大放款額度。
該票據人士表示，如果存款方和開票方互不認識，一般而言，存款方肯定是不願做擔保的。“憑什麼給他擔風險”，該人士說，除非雙方互相瞭解，能夠達成一致意見。
做一單銀行承兌匯票，並且是有存款質押的，正常情況下該如何開展？這位票據人士表示，銀行承兌匯票，本質上就是一筆授信業務，可以分三步。
第一步是盡調。盡調物件包括開票人和抵押人。對開票人，需要調查主體資格、主體資信情況、財務情況、開票用途等，都要看，透過盡調，取得開票企業的所有資訊資料。“包括人行徵信，都是要查詢的，這些資料收集後，都要交給後臺審批部門。”
另一方面，還要對存單作為質押品開展盡調。“是誰的押品，存單是否真實、是否足值、能否質押、有無瑕疵、有無別的糾紛或者被查封的風險，質押人意思表達是否真實，都是要盡調的。”該人士表示，並非存單就是安全的，也可能面臨著司法查封的風險，後者是銀行不能對抗的。這些都要調查，盡調完成後，會把盡調資料拿去做授信審批。
第二是審查。審批部門確認，第一還款來源即借款人沒什麼問題，第二還款來源即那張存單也是真實可靠的，沒有面臨查封的風險。“都沒問題，這筆業務就進入到放款環節。”該人士說，審批有專門的審批部門，就是信貸審批部。
如果是全額質押，在分支行部門即可審批。“如果不是全額質押，像這麼大金額的，都有可能需要透過總行審批。我猜他這個是全額的，就是100塊錢的存款，給你開100塊錢的票出去。這樣的話，許可權就下放在分行或者支行。”該人士表示，非全額質押，是哪一級審批的得看許可權，內部有轉授權。
下放，就容易產生道德風險。“比如可能是內外勾結，也有可能是單獨的內部作案，但通常來說，內外勾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該人士猜測，如果企業說是沒有授權，也不能排除企業有內鬼。
第三步是落地辦理環節。就是籤協議，這就要雙方面籤。該人士強調，在盡調環節和籤協議環節，材料上，公司的公章、財務章是需要蓋的，還需要法人代表簽字。
企業和銀行每月需對賬
“那家企業（濟民可信集團）總部就在我們這裡，我看到他們一位老總天天在群裡發信息，我一開始都沒看懂，後來看報道，才知道原來是他們公司的存款出了問題。”該當地票據人士向記者透露，這家企業在江西很有影響力。
根據公開資訊，濟民可信集團創建於1999年，業務覆蓋醫藥、能源、投資等領域，現有員工12000餘名，總部位於中國南昌。2020年，集團營業收入突破390億元。
該當地票據人士分析，企業每個月都要做對賬。“現在網上銀行都能查得到的。”他說，對賬也是為了發現這些問題。賬戶各種資訊的變動情況，不管是餘額變動還是賬戶凍結狀態的變動，亦或是賬戶的戶名變更，都會從對賬單裡面反映出來。
“對賬不是一個簡單的餘額提醒，是一個全方位的對賬，包括戶名變更，包括你的質押，包括你的利息，這些都會看到。”該當地票據人士表示。
另有股份制銀行華北地區分行票據業務負責人表示，類似的事件中有很多可能。“企業之前在銀行間留下蓋完章的空白憑證都有可能。”
但按照正規流程需要面籤，包括財務經辦人員到場等。該華北票據人士表示：“內控也有可能出問題，可能之前做了多筆低風險業務，為了保證效率，企業可能多蓋幾份格式合同。這只是其中的一種可能性，也不排除企業財務經辦跟銀行人員勾結的可能。”
上述多位銀行人士均表示，目前的權威資訊有限，只能基於正常的質押票據業務操作流程進行分析。事件本身真相如何，還有待於權威部門的調查結論。
每日經濟新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