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6月15日,解放軍64軍192師營區,一個名叫董耀東計程車兵正在操場上訓練。這年已是他入伍的第三個年頭,他深深愛上了這支部隊,時刻準備著為國家和人民奉獻一切,唯一讓他牽掛的就是家鄉的父母。他的父親董鳳奎,是某戰地醫院政委,母親張博,多年前復員回家,照顧著一家人的生活。
想什麼來什麼,正在董耀東埋頭苦練時,師政治部主任從遠處跑過來,叫住了董耀東,喘了一口氣,說道:“董耀東,快收拾一下東西,到大連黑石礁49號樓開會,你的母親來了!”
母親能來看自己,董耀東自然很高興,可他轉念一想,立馬覺得有些不對勁,黑石礁49號樓他知道,那裡是旅大警備區招待所,接待的都是部隊裡的大人物,他和母親都是普通人,怎麼會被叫去參加這麼高級別的會議?難道是自己犯下什麼重大錯誤,連首長都驚動了?
忐忑不安的董耀東就這麼跟著政治部主任,來到了開會地點。一進會議室的門,他就感覺到一種凝重的氣氛,屋子裡坐滿了首長,他母親張博坐在一張椅子上,低頭不語。看到董耀東到來,正中央的一位首長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人到齊了,會議開始。”
這位首長董耀東認識,他是旅大警備區副司令員趙國泰,那年入伍時,趙國泰還在主席臺上對新兵講過話。很顯然,趙國泰是特意等來董耀東才宣佈會議開始的,這更讓董耀東摸不著頭腦,他看了一眼坐在角落裡的母親,又看了看趙國泰,實在想不出自己什麼錯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正當董耀東躊躇之時,趙國泰突然開口了:“小東,今年你年滿18週歲,是個大人了,該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趙國泰的一番話更讓董耀東摸不著頭腦,他心裡嘀咕著:我能有什麼身世,我父母的具體資訊,在入伍登記時已經寫得清清楚楚。
趙國泰顯然看出了董耀東的疑惑,接著說道:“小東,你本名並不叫董耀東,而是叫蔡小東,你的生父蔡正國,是志願軍50軍副軍長、代軍長,在座的各位都是你父親的老戰友!你的父親,犧牲在抗美援朝戰場上!”
什麼?自己的父親是志願軍軍長?董耀東只感覺五雷轟頂,久久才回過神來。他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一旁的母親,母親也正抬頭看向他,母子眼神交匯,母親的眼淚直接湧了出來哽咽地說道:“小東,我不是有意瞞你的,實在是......”
很快,在會議現場,張博和在座的部隊首長一起,還原了蔡小東生父蔡正國的生平和犧牲經過。
蔡正國,江西永新人,出生於1909年。和當時窮苦人家出生的孩子一樣,蔡正國的童年過得並不幸福。他在讀過三年私塾後,又在父親的要求下當了木匠學徒,生活過得苦不堪言。
1929年,革命浪潮席捲江西,蔡正國不堪官僚和地主的壓迫,投身革命。紅軍長征時,蔡正國擔任連長,與川軍在貴州土城展開激戰,不幸被子彈擊中喉嚨。當時醫療條件極差,沒有止痛藥,他就躺在門板上,讓戰士們按著自己的身軀,用刺刀生生把子彈掏了出來。
從土地革命到解放戰爭,蔡正國從一名普通戰士逐漸成長為共和國的優秀將領,他先後參加平型關戰役、山東作戰、遼瀋戰役,屢屢建功,被東北野戰軍稱為“常勝師長”,率領部隊第一個入關。
在戰場斬獲軍功的同時,蔡正國也收穫了屬於自己的愛情。他的妻子張博,是出門名門的大家閨秀,兩人於1943年完婚,並於同年生下了一個女兒。然而由於日軍的殘酷掃蕩,根據地物資短缺,張博營養不良,沒有奶水,女兒竟在懷中被活活餓死。回憶起那一幕時,張博仍然痛心不已:“她就躺在我懷裡,喊著‘媽媽,我餓......媽媽,我餓......’。”
1948年,蔡正國正在東北與敵人激戰時,張博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蔡四東,即蔡小東的哥哥。聽到妻子生產,蔡正國在百忙之中趕回,緊緊把兒子抱在懷中。兒子在他身上撒了一泡尿,他絲毫不在意,笑著說:“身上有兒子的尿味才是父親呢!”
1950年4月,解放軍解放海南島,擔任40軍副軍長的蔡正國準備回家休養,陪伴妻兒。這時他突然接到中央軍委命令,要求他率部北上,加入東北邊防軍,隨時準備入朝作戰。
果不其然,6月25日,朝鮮戰爭打響。9月15日,美軍在仁川登陸,將朝鮮人民軍打回三八線,並向中朝邊境進軍。本著唇亡齒寒的道理,我國組建志願軍赴朝作戰。10月19日,40軍作為首批部隊跨過鴨綠江。
10月25日,剛入朝不到十天的40軍在雲山、溫井一帶遭遇南朝鮮第一師。在蔡正國的指揮下,40軍沉著應戰,斃敵千餘人,打贏了志願軍入朝後的第一仗,由此正式拉開抗美援朝的大幕。
1951年3月,志願軍50軍軍長曾澤生回國休養,考慮到50軍群龍無首,志願軍司令部決定調任蔡正國擔任50軍副軍長、代軍長,指揮50軍投入第四次戰役。
50軍的前身是滇軍60軍,在解放長春時向解放軍投誠。在首批入朝的六個軍中,50軍被認為戰鬥力最低,前三次戰役都未承擔較重的任務。在第四次戰役中,由於志願軍兵力不足,志司決定讓50軍在漢江北岸展開大規模防禦作戰,38軍部署在50軍側後,隨時準備接防陣地。在志司的計劃中,50軍至少要在漢江堅守7天,但50軍足足堅守了50天,贏得了正名之戰。
在50天的防禦作戰中,50軍取得的最大功績,就是全殲了英軍27旅,並一舉炸燬了敵人的皇家坦克營。在前兩日作戰中,面對英軍皇家坦克營,50軍束手無策,付出重大犧牲,僅僅摧毀了敵人四輛坦克。面對如此不利局面,蔡國正召開緊急會議,在會議上強調:“我們只有將敵人的坦克炸掉,才能掌握戰役的主動權。”
在蔡振國的組織下,50軍組建了12個爆破組,趁著夜色摸入敵人坦克陣地。爆破手們奮不顧身,衝到坦克前埋設爆破筒。隨著轟隆幾聲巨響,爆炸的火光照亮整個夜空,敵人的多輛坦克被炸燬。
第二天清晨,50軍向英軍27旅發起總攻。失去了坦克營的庇護,敵人被打得潰不成軍,全旅被殲滅。50軍這次生死搏鬥,剪去了敵人的側翼,徹底扭轉了第四次戰役的戰局。喜訊傳到志司,彭德懷十分高興,誇讚蔡正國:“把他放到50軍還真對了,只要我彭德懷還在司令部,50軍就不會被解散,犧牲多少戰士補多少兵員,新武器也優先更換!”
1952年3月,蔡正國曾短暫回國休養。在家鄉,他見到了自己的妻子張博和兒子蔡四東,一家人在一起拍了一張全家福,不久後,張博懷上了蔡正國的第二個孩子。臨行前,蔡正國告訴妻子,待孩子出生後,給他取名小東,他一定會盡早歸來和妻兒團聚。令人沒想到的是,這竟然成為他對妻子最後的叮囑。
1953年4月12日,當晚九點,為了部署50軍北撤計劃,蔡正國在一間民房內主持團以上幹部會議。這時,夜空中突然傳來飛機的轟鳴聲,眾人還來不及反應,敵人八架飛機就飛臨指揮部上空,投下多枚航空炸彈。
正在開會的蔡正國躲避不及,被其中一枚炸彈炸傷,頭部和前胸嵌入多枚彈片,陷入昏迷之中。戰士們眼看首長受傷,急忙把他抬進防空洞搶救,但為時已晚。一個小時後,蔡正國流血過多壯烈犧牲,成為犧牲在朝鮮戰場的志願軍最高將領之一。
噩耗傳到北京,毛主席陷入悲痛之中,沉默了許多才說道:“蔡正國不幸殉國,朝鮮戰場又折我一員驍將!”
蔡正國犧牲時,他的二兒子蔡小東才出生48天,妻子張博已經辦好入朝手續,準備動身前往朝鮮慰問。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了,得知丈夫犧牲在前線,張博泣不成聲,當即暈倒在地。而在一年後,張博為大兒子蔡四東辦理入園手續時,突然遭遇車禍,蔡四東不幸在車禍中喪生。在此後六年的時間裡,張博深處喪夫、喪子之痛,精神恍惚,甚至患上了抑鬱症。
烈士遺屬生活如此悽慘,這怎麼能行?組織經過再三思慮,將某戰地醫院政委董鳳奎介紹給張博。在董鳳奎的悉心呵護下,張博才從悲痛中走出,恢復了正常生活。為了給唯一的兒子蔡小東一個完整、健康的成長環境,母親張博讓他隨了繼父董鳳奎的姓,改名董耀東。
董耀東上小學時,經常和同學們一起到位於瀋陽的抗美援朝烈士陵園,為犧牲的烈士掃墓。他在墓碑上看到過“烈士蔡正國同志之墓”這幾個大字,但他哪裡知道,墓碑下竟埋葬著自己最親的人!
張博和部隊首長講完蔡正國的生平和犧牲經過後,一旁的董耀東早已泣不成聲。1971年的一個早晨,董耀東冒著濛濛細雨,來到志願軍烈士陵園,祭奠在18年前為國捐軀的英雄父親。他輕撫著父親蔡正國的墓碑,喃喃地說道:“爸爸,兒子來看你來了,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