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中,麥克阿瑟犯的最大一個錯誤,就是一開始認為中國不會出兵,繼續北進,往圈套裡鑽。用白善燁將軍的話講,是“落入志願軍的圈套”。
其實,9月30日,我國已經警告美國了,不會聽任自己的鄰居被肆意侵略而置之不理,你美國不信,這能怨誰呢?
麥克阿瑟漏了大破綻,給了彭德懷打殲滅戰的機會,彭總還是老辦法:向敵側後實施戰役迂迴,結合正面突擊,集中兵力,各個殲滅。
40軍的任務,是配合39軍殲滅雲山之敵,包圍寧邊偽1師主力,並相機殲滅之。
10月30日,40軍從溫井地區出動,119師為左路,120師為右路,分頭向寧邊、博川方向攻擊前進。
31日拂曉,119師進至曲波院地區時,與從球場出援雲山美軍的偽8師兩個團遭遇。119師奮勇攻擊,殲敵500餘人,將其擊退,向球場潰逃。
11月1日,120師進至石倉洞時,遭敵炮火攔截,九龍江上的公路橋被封鎖得簡直密不透風。前衛358團隔江與敵對峙,命令前衛3營從右側插過去,幹掉敵人的炮兵。
3營8連連長楊海德,看看地圖,仔細辨聽炮彈發射方向和彈道軌跡,掐著指南針的手一揮,出發。
插入縱深,迎面過來一支隊伍,也是一個連的樣子,嘰裡咕嚕地說話。是偽軍。楊海德讓聯絡員也說上幾句朝語,迷惑敵人。星光下,兩支隊伍擦肩而過。
炮聲越來越近。爬上一座大山,好傢伙,左側一個迫擊炮陣地,十幾門炮齊射,炮彈出膛的火光,把山野映得通紅。
8連是前衛,9連緊跟著,幾次想超越過去,這還了得?加快腳步,同時散開隊形,阻擋9連。可這一刻,不知出了什麼情況,營主力沒跟上來。
楊海德和指導員顏成喜一商量,咱們自己幹。
山下一條南北向公路,停著十幾輛牽引車,還有一些汽車來回跑著,運送炮彈。
接受任務時,團長宋憲孔就判斷這處炮兵可能是美軍。8連摸下山去一看,一點沒錯,官兵頓時興奮起來——40軍出國第一次和美軍交手,被358團3營8連拔了頭彩。
3排攻擊炮陣地,2排兩個班對付公路上的敵人,斷敵退路,阻敵增援。1排為預備隊,阻擊為炮兵保駕的步兵。
衝鋒槍、機槍平端著,邊跑邊傾瀉子彈。步槍這工夫使不上多少勁,手榴彈一顆顆砸上去。那老美的炮兵警惕性太低,根本想不到會突然殺出這樣一彪人馬,有的傻了愣了,有的本能地撒丫子就跑。
對面山上機槍響了,約一個排的美軍向炮陣地衝來,速度挺快。可沒有飛機、大炮助陣,只能是送死。楊海德讓放近了打,近到二十米才突然開火,40個美軍不到20分鐘就報銷了。
天亮了,飛機來了,卻不俯衝掃射、投彈,凱旋路上大家還覺得奇怪。後來才明白,美軍的對空聯絡板還在炮陣地旁邊鋪著。當時看到了,不懂,說這是老美搞的什麼名堂啊?
幾乎同時,左路119師355團3營兩個連,也在青川江右岸偷襲了一個美軍炮陣地。不過完全是另一種情形。
358團8連是向著炮聲打突襲,355團3營兩個連是啞摸,只能依照白天發射時判斷的大概方向前進。
帶隊的教導員劉繼泰感覺壓力很大:抗戰時常去敵後活動,人熟地熟。到了朝鮮地界,那地圖都是日本佔領時期繪製的,許多地方不準確,簡直就是瞎摸。
瞎貓還真碰上死耗子了,半夜時分,前面尖兵排踩到兩個軟骨囊的活物,立即按住,是騎兵1師8團炮兵連的兩個哨兵,躺在鴨絨被裡睡大覺,炮陣地就在前面。
原準備一場激戰的,卻誰知炮陣地上空無一人,只有一門門榴彈炮矗在那裡。美國人也會擺空城計嗎?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算周圍都是黑洞洞的槍口,我就是奔這大炮來的。冒煙的爆破筒、手榴彈從炮口塞進,順著炮膛咣咣噹當就滑下去了,然後炮陣地就又轟轟隆隆起來。
也是後來才明白,美軍每到一個地方,都要找個背風的地方鑽進鴨絨睡袋睡大覺。
358團8連打掉的是騎1師8團團屬迫擊炮連,繳獲105化學迫擊炮12門、戰防炮4門、汽車28輛。斃傷美軍沒有數字,活捉的是30多個。
355團3營兩個連襲擊的,是騎1師8團團屬榴彈炮連,18門大炮炸燬9門,任務完成一半。沒有遭遇敵人,也就沒有斃傷敵人。一門心思都在炮上,兩個到手的俘虜也尋機跑了,讓大家後悔不迭。
11月3日,在這場由美國人主導的戰爭中,美國人終於明白美國也不是無所不能的,起碼明白到不了鴨綠江邊了,不能硬撐下去了,於是開始全線撤退。
之前是北上,這回是往南跑,鐵腳板與汽車輪子、鋼鐵的履帶賽跑。
自過江後,為了保密、防空,多是夜行曉宿,這回不分晝夜地追擊,白天徒涉九龍江。
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國民黨軍隊才明白,不能拿自己的行軍速度,估算解放軍的速度。可美偽軍隊哪裡明白,我摩托化行軍一天能跑多遠,步行是多少公里,以此推算自己與對手的距離,結果多被打個冷不防,有的直嚷嚷“自己人”,以為打錯了。
119師356團6連進至曲波院地區,左前方山路上手電筒亂晃,過來一支隊伍。從那手電筒的數量,連長陳澤厚就判斷是敵人。率連疾進,突然開火,猛打猛追,俘虜7個美軍、18個偽軍。都想快跑,美軍和偽軍攪和到一塊去了。
從龜城、泰川方向撤下來的美24師,在坪洞東北山佈下不少於一個連的兵力,阻擊尾追的358團。
5連3排長車臣才,海南島戰役被授予“英雄水手”稱號。3排連奪兩個山頭,身邊就剩兩個人了,都負傷了。美軍一個班反擊上來,車臣才衝過去,拉響手榴彈,與敵同歸於盡。
359團一路急行軍,4日趕到寧邊還是晚了,一座空城。飛毛腿沒跑過汽車輪子,團長李林一有點洩氣,偵察排報告西南方向有敵人,立刻來了精神。
連續行軍作戰半個多月,一些連隊已經兩天沒吃上飯。好在老天爺幫忙,下起細雨,美國飛機不能“上班”了。
近路就是翻山越嶺,上去下來,左右不拐彎,直插過去。外面雨,裡邊汗,政委馬順天把繳獲的美式大衣氈絨裡子扯了,只穿皮。李林一跟著學,還是不行,乾脆扔了。
隊伍中有人更利索,有的脫了棉衣,有的穿著褲衩跑,什麼累呀餓呀困的,那工夫沒這事,就剩下玩命。你不玩命,功虧一簣,這些天就白跑了。
上山下嶺,地圖上的直線距離,一個半小時跑出20公里,終於趕上了美24師19團,將其攔腰切斷。
3營直插龍淵洞,上到一座山頂,就見山下公路上的車隊。前衛8連搶下山去,佔據山坡、路邊有利地形,就有3輛吉普過來了。機槍手王玉林瞄準首車,扣住扳機不放,一個連的火器大合唱。沒費多大勁,除了死的,捉住11個活的,其中一位美24師情報科少校科長。
4輛汽車拖著榴彈炮在公路上狂奔,2連斜刺裡插過去猛追。6班戰鬥組長張鳳山,帶領全組衝上去炸癱首車,10多個美軍跳車鑽到車底下抵抗,又被幾顆手榴彈炸出來,四散奔逃。
跑出好遠了,4個美軍發現追上來的只有一個人,不跑了。抓不成活的了,張鳳山舉槍打倒一個,彈匣空了,3個美軍撲上來了,槍托拳腳就打上交手仗了。
論經驗,張風山佔上風。論精神、氣勢,追的與逃的自然也不一樣。這一刻雖然敢於正面對敵了,也難免強打精神。可畢竟是三對一,張風山很快處於下風。他把牙也用上了,敵人也咬他。
敵人咬,隨你咬,他咬敵人咬出轉機了,那傢伙嗷的一聲慘叫鬆手了。張鳳山趁機抓住面前一支槍,咣的一聲,也就是聽個響,卻把敵人嚇壞了。
張鳳山拼盡全力一抽身,這回把槍抓起來了,一槍放倒一個。這時連部通訊員小王趕到,又打死一個,剩下一個徹底老實了。
指導員周志臣當場宣佈,給張鳳山記大功一次。
政委馬順天來到1營指揮所,指著公路上的幾門榴彈炮,說現成的大炮怎麼不用啊?營長藺汝平說這玩意不是一會半會能夠鼓搗明白的。馬順天說拿它當步槍使,直接瞄準。
殘敵退到公路東側一個山頭上頑抗,幾發炮彈落上去,敵人亂套了。
槍炮聲稀落下來,公路上車炮旁屍體橫七豎八,有的真是屍體,有的不像。機炮連指導員黃作常,上去踢兩腳,沒反應。匣子槍照地上咣的一槍,兩個死人立刻活了,舉起雙手。
一個團對一個團,斃敵百餘,俘敵190多,其3連被全殲。
11月10日,“聯合國軍”全線向北推進,依然是飲馬鴨綠江畔,只是動作比上回謹慎多了。
那就讓它像上回那樣放心、放肆起來。志願軍司令部命令各軍繼續北撤,停止反擊,一路丟棄些無所謂的東西,做潰逃狀,將敵誘至定州、偽市、香積山、妙香山等預定地區。
40軍的任務,是從正面牽制敵人,阻擊美2師東援和騎1師北援。
11月25日晨,美2師搶先進佔新興洞、蘇民洞一線,阻住40軍去路。志司改令40軍以一部繼續向西倉穿插,主力從正面實施反擊。
當晚22時,118師向新興洞美2師9團發起攻擊。
標高209.6米的間洞南山,橫臥在滿浦至安州鐵路的東側,是新興洞的屏障。353團3營前衛9連,1排右側迂迴,2排左翼包抄,1排正面摸進。摸到山腳一條小河旁,發現幾條電話線伸向山頂,大家心裡踏實了。山上果真有敵人,不會白摸。
山腰山頂,山前山後,美軍根據地形和教科書要求,設定陣地守山頭。日軍和經美軍訓練的國民黨軍隊,也大體如此,對這些夜老虎來說已屬常識。
營以上幹部對這種夜摸最熟悉了,抗戰打鬼子多是夜摸。連排幹部經驗少些,可班長和絕大多數士兵都從長白山打到海南島,不說身經百戰,也大小几十仗了。
而那山上和這一刻漂洋過海來到朝鮮的美軍,只是排以上軍官有二戰經歷,士兵都是沒打過仗的新兵蛋子,老兵到了戰場也成了新兵蛋子。
夜靜,彷彿能聽到清川江的流水聲。月亮有些討厭,只是再亮也不是太陽。
4班長楊貴臻,摸到距山頂200多米處的一個山包,聽到有人說話。是3個美軍哨兵。楊貴臻做個手勢,4個人悄然跟進,一個餓虎撲食按住兩個,另一個掙脫跑了。子彈、手榴彈追上去,人也衝上去,5支槍逼住17個還未從睡袋裡鑽出來的美軍。
“汗支阿普(舉起手來)!”這英語無論多麼生硬、蹩腳,那槍口和刺刀的語言全世界通用,就挺聽話。
354團8連副連長王和高,率2排摸上新興洞東山的一個山頭,一排手榴彈在夜色中飛了上去,鴨絨好似滿天飛雪,上尉連長當即斃命。殘敵只恨爹孃少生了兩隻腳,撩開長腿這個跑啊。
2排官兵手裡的衝鋒槍、機槍嘯叫著,猛打猛追。第二個山頭上的敵人怕傷了自己人,不敢阻擊先跑了。第三個山頭上的敵人剛有點反應,2排已經旋風般旋了上去。
衝鋒號勁吹,小喇叭聲聲,聲聲都在呼喊貼上去、貼上去,貼上去敵人就沒招了。
清川江北岸的柳洞,是美2師9團的外圍據點。26日黃昏,352團和353團3營發起攻擊。敵不支,向新興洞奔逃,4輛坦克被擊毀,三個連500餘人大部被殲。
深夜,353團1連摸進新興洞美9團駐地。公路上都是汽車,官兵在車輛中穿行,進了村子,敵人也未發覺。平地一聲雷,槍聲、手榴彈的爆炸聲旋起暴風,山坡上的帳篷燃起大火,公路上馬達轟鳴,喇叭吼叫。
亂了一陣子,4輛坦克轟隆隆逼了上來,2排官兵趕緊臥倒在路邊窪地裡,等它們靠近。這東西越近,死角越大,越容易幹掉它。
果然,敵人呆在裡面不中用了,前面那輛坦克蓋子翻開了,一個美軍探出半截身子,抱著機槍射擊。戰鬥組長趙明均眼明手快,一梭子子彈打得炮塔火星四濺,那個射手伏在機槍上不動了。
爆破手鄭振鐸抓著破甲雷衝上去,轟隆一聲,坦克癱了。那3輛坦克慌忙後退,跟在後面的步兵也趕緊後退,子彈已經颳風般掃了過去,沒死沒傷的四下奔逃。
新興洞一場亂仗,把美9團主力攪殺得亂七八糟。村南的美軍炮兵還嫌亂得不夠,月亮地裡見有人往東山上跑,炮彈很快追了上去。山上有一個連美軍據守,是3排的攻擊目標,正好掩護3排衝了上去。
村南公路與鐵路的交叉路口,上百輛汽車擠在那裡,車燈亂晃。3排戰士周德高在東山上望見了,就往那兒跑。一挺機槍在車箱下噴吐火舌,周德高從側翼接近,一梭子子彈掃過去,機槍啞了,3個人影扭頭就跑。
周德高邊跑邊換彈匣,正好,前面房子裡衝出一些敵人,炒豆般又是一梭子,敵人滾的滾,爬的爬,爭先恐後擠進門去,丟下傷兵吱哇亂叫。
一摸彈匣,就剩一個了,鐵路對面又過來十幾個敵人。周德高隱在路基下的草叢裡,待敵人靠近了,端著衝鋒槍橫掃,就見鋼盔在路基上亂滾。
周德高一人一槍,一次戰鬥斃傷美軍30多,非常英勇。
寒風凜冽,零下20多度,進到1米多深的水裡,破冰涉水渡江,會是什麼滋味兒?
位於清川江西岸的120師主力,任務是保障40軍主力翼側安全。其359團由副師長黃國忠率領,從龍淵裡渡江,直插魚龍浦,截斷新興洞美2師9團退路,並阻敵增援。
11月底,200來米寬的清川江,冰層每天都在向江心伸展,已經覆蓋了近半江面。對岸灰白色的沙灘,影影綽綽的鐵路、公路,起伏的山巒的輪廓,美2師的一個步兵營、炮兵營,還有30多輛坦克,就在那月色裡隱蔽。
黃國忠和團長李林一,帶人勘察完渡江點,幾個參謀鑽進江邊一個窩棚避風,出來時警衛員發現槍不對了:參謀都背手槍,他的是支卡賓槍,手裡拿著的卻是支半自動步槍。
黃國忠立馬轉身進去,打著手電筒,老天爺,地上7個美軍在睡袋裡睡得香甜。那窩棚是敵人設在江邊的一個哨所。“汗只阿普”喊了兩遍,有的還在打鼾,就用槍口捅醒了。
美軍當然會想到中國軍隊可能過江,可他們美軍想的是橋,過河得有橋,而這裡沒橋。無論美軍有多少研究中國軍隊的部門、機構,現在,他們還不懂中國軍人。他們認為,這個時節沒橋的清川江,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
半渡時,敵人覺出不對了,照明彈掛上天去,炮彈在江面上濺起水柱,輕重機槍子彈蝗蟲樣飛舞。359團迫擊炮連早已在西岸153高地佔領發射陣地,立即開炮還擊。
江邊冰層寸把厚,黃國忠帶頭破冰下水。他個子矮,江心水深流急,一腳沒踏穩,連喝幾口水,要不是被警衛員一把抓住,八成順水漂了。
先是針扎刀剜般痛,痛入骨髓,接著就麻木了,腿腳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機械地拼命地向前挪動。只要不被擊中打倒,就不能停下。
在江裡不能停,上岸後更不能停。棉衣棉褲浸水,在水裡已經夠沉了,上岸後就像灌了鉛。不動,冷風一抽,那人一會兒就凍僵了,衣褲則成了鐵甲冰筒,想動也動不了了。
8連連長張炳榮,帶領3排首先上岸。槍進水凍住拉不開槍栓,還有刺刀、槍托。手榴彈結層冰殼,揭不開蓋,在地上敲碎,再手擰牙咬。肉一碰上鐵器就粘住了,一拽皮肉就下來一塊。那時那人哪還管這個啊,那血都衝到腦門子上了,再說手腳已經沒知覺了。
3排用手榴彈、刺刀幹掉公路上一個排美軍,對面山頭上一挺機槍在封鎖江面。張炳榮命令營裡配屬的60炮班把機槍打掉,炮彈箱凍住了打不開。用石頭砸,石頭凍在地上搬不動,用炮彈箱砸活動了,再搬起石頭砸炮彈箱。
槍打不響怎麼行啊?戰士陳義成用尿澆,把機槍澆響了。
部隊陸續上岸,控制灘頭陣地。美軍棄屍300多具,30多輛坦克未及發動,還有200多輛汽車,以及大批軍用物資。
接著,3營攻佔326高地,1營拿下魚龍浦東山,新興洞美9團的退路被截斷了。
8點來鍾,飛來20多架飛機,70多門105榴彈炮也開始發威,志願軍控制的兩座制高點頓時山搖地動,煙飛火騰。
美軍火力強大,無人可比。空地配合,步炮協同,世界一流。咱們呢?就是手拿肩扛的那些傢什,在美軍眼裡可以忽略不計。可飛機不能把山頭叼走,大炮不能把高地打成平地,歸根結底還得步兵上來,他就是上不來。
日本陸戰史研究普及會編著的《朝鮮戰爭》一書,談到進攻326高地的美2師9團B連,開始進攻時是129人,最後撤出戰鬥時只剩下34個了。
原計劃,119師與38軍一道,向敵後穿插。敵情有變,美2師38團搶先佔領蘇民洞、龍水洞,直接威脅38軍右翼安全,志司遂決定119師解決蘇民洞之敵。
這是個百餘戶人家的山村,鐵路橫貫東西,公路向周邊輻射。偽面挺平坦的山谷平川,東北、西北各一座二三百米高的山峰。美38團憑藉汽車輪子和鋼鐵履帶,搶先一步。
25日夜,355團7連摸上蘇民洞西北山。北風颼颼,枯葉沙沙,月亮明晃晃的,哪有個人影啊?黃昏前,師長徐國夫望遠鏡裡還看見山上有人活動,活見鬼了?下令仔細搜尋。
7連從山頂下去不久,隱約聽到鼾聲,嘿,一個連的美軍藏在反斜面山坡的鴨絨睡袋裡睡得安逸。反斜面背風,還挖了地槽子,睡袋與地上樹葉一個顏色,不仔細辨認還真不容易發現。
一會兒工夫,一個連美軍沒剩幾個。
7連居高臨下,傾瀉火力,支援1營突入蘇民洞。2營也很快拿下了東北山。
1營、2營兩面夾攻,小喇叭頻吹,刺刀見紅。一輛坦克迎面駛來,6連1排副排長跳起來,一手攀住炮筒,一手把手榴彈塞進炮口。村頭堆積的汽油桶被打著了,烈焰映紅了夜空。火光中,幾輛坦克衝突著,引導殘軍向球場方向逃竄。
像蘇民洞這樣重要的交通樞紐,美軍是不會輕易放棄的,天亮後捲土重來。天上炸彈,地上炮火,坦克轟隆隆打頭陣。6連佔據公路北側一溜小山崗阻擊,連長是四保臨江戰役中的“無敵英雄”周恆農。見部隊都安全轉移上山了,主動撤離陣地。
美軍晚上防守,守不住就跑,白天又來精神了。白天是華盛頓時間,我不跟你硬碰。天黑了,北京時間開始,用李奇微的話講,叫“月圓攻勢”,月亮是屬於中國人的。衝鋒號,小喇叭的嘟嘟聲此起彼伏,又把美軍逐出蘇民洞。
美2師主力在新興洞、蘇民洞連遭敗績,11月27日天亮後,從球場地區向價川、軍隅裡方向撤退。
28日晨,擔任戰役迂迴的38軍113師插至三所裡、龍源裡地區,截斷了敵人順川方向的退路,震撼了西線敵軍的佈勢,正面幾個軍再強力突擊,麥克阿瑟的“聖誕節攻勢”遂成“聖誕節潰退”。
潰成何等模樣?美8集團軍司令乘坐的汽車都跑翻了,二戰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沃克中將殞命車下。
龍興洞、蘇民洞、雲山以偽,北倉裡、三所裡、龍溪裡以北,崇山峻嶺間的一條條山路上,白天空中機群掩護,汽車、坦克一路揚起煙塵,夜晚馬達轟鳴,車燈的光柱在盤山路上閃來晃去,一輛拋錨,喇叭聲頓時填滿山谷。
午夜時分,118師右翼352團越過球場,在院裡北山追上美2師一部。前衛3連首先打響,斃傷俘敵31人,擊毀坦克兩輛。2連趕到,又擊毀4輛。
6連佔據院裡左側的山頭,聽到山下有人說話,好像還有坦克。1排副排長金克智,帶個反坦克小組摸下山去。地上一層薄雪,對面山腳下兩個黑乎乎的東西是坦克,附近十幾個敵人蹲著、站著,不知幹什麼。再瞅,兩輛坦克後面山坡上還有兩輛,車身隱在樹叢裡,炮筒子翹得老高。四下裡細瞧,五六十米外的溝口還有一輛。
5輛坦克和一個步兵班,5個爆破手一人一輛,金克智逐一分工,首先合力幹掉步兵。
噠噠噠、突突突,衝鋒槍、卡賓槍、步槍一齊開火,美軍倒下七八個,剩下的有的往山上跑,有的爬到坦克後面。坦克轟鳴起來,炮塔轉動著,卻找不著對手在哪兒。這工夫,3班副班長崔希明已經向溝口衝去了,破甲雷出手,轟隆一聲,那輛坦克冒起大火。
蘇聯不肯出動空軍,援助一些對付坦克的破甲雷。比一般盤子大些,有磁性,靠近坦克能貼上去,扔上去也大都能粘住,能投20來米遠,爆炸後能穿透裝甲,因為狀似烏龜、甲魚,官兵都叫它“王八雷”。
幾乎同時,3班長王耀福和戰士劉漢來,貓腰向山腳下奔去。那兩輛坦克還沒找著北,轟轟兩聲,其中一輛油箱爆炸了,大火沖天而起,把山溝照得通紅。山坡上的一輛坦克發現了目標,炮塔轉動著,機槍叫起來,王耀福撲倒了,崔希明也負傷了。
戰士於奎雲順著山溝,迂迴到這輛坦克側面,“王八雷”扔上去跳了跳,掉下來了。於奎雲搶上去,抓起哧哧冒火星子的“王八雷”,來不及別的動作,順手塞進轉動的履帶。
黑燈瞎火,右翼“老一團”352團追上了美2師的後衛部隊。
大天白日,左翼“老二團”353團插到了美2師一支部隊的側翼。
29日拂曉,前衛2連沿山路搜尋前進。天亮了,官兵邊走邊折樹枝做偽裝防空。太陽出山,離軍隅裡不遠了,翻過一道山樑,大家驚喜得差點叫起來。山下公路兩旁的壕溝裡,睡袋橫七豎八,能看到露出睡袋的白臉、黑臉。稍遠處,一座磚窯旁幾堆篝火,黃糊糊的美軍鬧哄哄地圍著烤火。
有人道:“鬼子逃跑,還顧得上睡覺啊?”他們以為白天是他們的,沒事了。這是白日做夢!
志願軍悄悄摸近,先把睡袋旁邊的槍收了,然後大喊“汗支阿普”。烤火的美國鬼子炸了營,鴨絨滿天飛雪。還能跑的美軍,只恨爹孃少生了兩隻腳,幾乎沒有抵抗的。無所畏懼的是呼嘯而來的飛機,一架接著一架,上下翻騰,機關炮彈在公路上炸出一個個海碗大的坑,汽油彈騰竄著紫紅色的火焰,竭力想用鐵與火把追的與逃的隔離開。
彭繼忠大喊:“扔掉偽裝,貼住敵人!”有的美軍跑不動了,癱在路上,躺在路邊溝裡。
軍隅裡是鐵路、公路交通樞紐,西線美軍的供應基地,囤積大量武器彈藥和裝備器材,還有儲存糧食和食品的倉庫群。美軍2師師部設在這裡,約一個團的美軍也駐在這裡。
黃昏後,353團沿公路展開,3營正面主攻,8連1排首先突入鎮內,搶佔鎮中心的一座方形大院,控制了半個鎮子。
軍隅裡是什麼地方,敵人怎能容忍1排的這種行為,5挺重機槍響成一個點兒,炮彈咣咣砸下來,美軍反擊上來了。
院子裡停著十幾輛汽車,車上有槍有炮,美式武器用著太順手了,志願軍從車上搬下重機槍打。配屬1排的60炮壓制不住敵人的炮火,炮班長王明喜找到3門迫擊炮,卻沒有炮盤、炮架。幾個人用鎬在地上搗砸3個圓坑,抱起炮筒子在坑裡坐實了,咣一發放出去,感覺炸點還行。3門光桿迫擊炮一陣急促射,40多發炮彈飛出去,敵人的炮陣地沒聲了,重機槍也啞了。
小喇叭響起來,一聲聲向街裡逼近。排長楊洪禮趕緊回應,別打錯了。3營馬不停蹄,涉過清川江攻打偽岸的制高點柑子山。2營隨後趕到軍隅裡,打掃戰場,肅清殘敵。挺大個鎮子,一個師部又一個團的美軍,跑得乾淨,活的一個沒剩。
二次戰役,追上敵人不愁吃的。軍隅裡一排排倉庫,各種食品更是堆積如山,來幾個軍都管夠。
28日黃昏,119師奉命向軍隅裡以南、順川以北的青谷裡攻擊前進。前衛357團6連,一路搜尋前進,先後兩次發現燈光,悄然摸進,突然開火,將其大部殲滅,都是偽軍。
29日夜,119師涉過價川河後,路上汽車、大炮、坦克越來越多,有的歪倒在路邊溝裡,炮口戳進草叢裡。
30日清晨,離青谷裡越來越近了,黑糊糊的大山前方忽然閃出光亮。是鐵路隧道,隧道前方是汽車的燈光。
6連跑步前進,穿過隧道。前天晚上繳獲偽軍的一具大火箭筒,連轟幾發,官兵就衝上去了。
公路上,300多輛汽車擠擠匝匝的,有的撞在一起。馬達轟鳴,美軍扔了汽車就跑,大都沒有熄火。從尾到頭,6連兩個排逐車搜查,車上車下好多死屍,只從車下拎出兩個活的。
青谷裡的西山,就是38軍部隊據守的松骨峰。美軍被斷了後路,想從這裡開啟缺口,可是使出吃奶的勁兒也上不去松骨峰,前面江橋又被炸斷了,車炮坦克都窩在這裡,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有車就有人,滿山遍野找美軍。6連1排排長李玉廷,帶領全排16個人,沿公路兩側向南搜尋。翻過幾個山頭,零星見到幾個,有的槍沒響就鑽林子沒影了。山高溝深林子密,這俘虜還真不大好抓。
天剛亮,就飛來十幾架飛機,有的在青谷裡公路上空盤旋,有的向公路兩側山上掃射、投彈,那意思是那些車炮坦克還是我的,不得近前。
右前方空中飛來幾架飛機,在那兒盤旋,李玉廷覺得應該有點文章。上到山頂一看,好傢伙,山腳下緊靠公路的一小塊開闊地裡,停著幾輛汽車,旁邊擺放著對空聯絡布板,車上車下少說一個連的美軍——空中盤旋的飛機,正是警戒保護他們的,反倒為1排指示方向幫了倒忙。
李玉廷下達命令,交代任務,強調個“快”字:一口氣衝下去,儘快貼上敵人,飛機就使不上勁了。
機槍手溫遠志扣動扳機,旋風隨之旋起。戰鬥組長王建田率全組迎頭撲向敵人,3班長固全忠帶兩個人插向敵人背後,3班副班長趙振環從左側突擊,2班從右側壓過去。
美軍蒙了,一時間也不知道周圍上來多少“共產軍”,竟然沒有一人放出一槍。天上的飛機則成了無物,傻呆呆地目睹了一場“投降儀式”。
一個個子挺高的美軍,舉面小白旗走過來。戰士王建田端著衝鋒槍迎上去,接過白旗,和他拉拉手,表示歡迎投降。數了數,共是193個美軍。
整個二次戰役,119師357團抓獲450多人。如果有希望,美軍會很頑強,打到底。覺得不行了,打下去只能是無謂的流血,或者驚魂未定的潰逃之師,舉手投降也挺痛快。
第二次戰役,“聯合國軍”中最慘的,被打殘了,基本喪失戰鬥力的是美2師、偽2師和土耳其旅。
李奇微在回憶錄中說:“美第2師在清川江一帶損失嚴重,十一月月底已宣佈失去戰鬥力,因而撤到了偽朝鮮進行整編補充。”
“損失嚴重”,到底多少?他說“該師”一共損失4000多人。
美2師算是倒黴了——誰叫它碰上的是旋風部隊呢?
在軍隅裡被俘的美2師少校參謀賴勒斯,西點軍校優等生,對志願軍的打法一直不服:“你們這是偷襲,搞人海戰術,違反戰爭常識!勝之不武!”當他得知打掉美2師師部的,只有志願軍一個排時,先是驚得下巴都掉了,後來直接蔫了。
不光賴賴斯,從李奇微到白善燁,都說中國軍隊搞“人海戰術”,意思就是志願軍以多打少欺負人。
第二次戰役,“聯合國軍”總兵力30餘萬,志願軍入朝9個軍,也是30餘萬。1:1,哪裡來的人海戰術?
真的好像有點欺負人的,是打過多年仗的老兵,打沒打過仗的新兵。可沒人會羨慕,中華大地從1937年一直打到1949年:蘇聯衛國戰爭打了4年、德國侵略戰爭打了6年,鬼子侵華打了8年,而中國人結結實實打了12年仗。
從麥克阿瑟將軍到尉官,少有不是西點畢業的。面對戰爭大學出來的中國軍人,炮火中真就成了“西點”一一西式點心。
可除了老兵打新兵這種不對稱外,還有什麼呢?
“吃菜要是白菜心,打仗專打新6軍”,原因之一是新6軍裝備太好了。而首戰雲山、兩水洞,官兵望著在山路上奔進的偽軍,饞得直咽口水:這偽軍比新6軍還新6軍啊!更不用說還有美國的空軍、海軍了。
在朝鮮半島作戰的18國軍隊中,中國軍隊的武器裝備是最差的。
你現代化、立體化,空地一體打擊,擠壓我的空間和時間,我不能全天候和你對攻。但是,老天爺和土地爺也不都是你的,我就把所有可以利用起來的因素和手中武器的效能,都發揮出來,甚至發揮到極致、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