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冉冉雙幡度海涯 曉煙低護野人家
一場秋雨,沖刷得青石板如同剛採出來一般,正陽街這一條寧海城裡唯一鋪著青石板的路,兩邊店鋪林立,招牌和店幡經過雨水的沖洗,被雨後新出的陽光一照,無不透著一股讓人心裡亮堂的清新。 卯時已過,被這一夜秋雨沖刷過的寧海城又喧囂熱鬧了起來,石板路兩邊店鋪的夾板,已早早被各店的夥計取了下來,鋪門大開,店裡的掌櫃和夥計也都各自忙活了起來。路上零零散散的也已經有了一些起早逛街採辦的行人了。
風雨樓的夥計老丁,肩膀上搭了條白棉巾,正站在門口打躬作揖不迭地招呼幾個相熟的客人進去喝茶。 風雨樓是寧海城內最知名的一家酒肆,老闆張成先,據說是來自杭州,八年前在這條街上開了最大的酒肆----風雨樓,專營正宗杭幫菜,又每年託人由杭州收購當地土產,盤下風雨樓旁邊店鋪,專售杭州土特產,一時顧客盈門,生意火爆,三五年間,竟成寧海第一大戶。不但寧海城,整個登州府,風雨樓的南貨也是大有聲名。然而風雨樓之名在登州府雖人盡皆知,卻不是因為南貨之盛,而是由於老闆張成先獨具慧眼,將每年杭州的明前龍井配以寧海本地九龍泉之水,衝沏出的茶湯淡綠清瑩、蘭香撲鼻,以致風雨樓雖是酒肆,卻以茶顯。酒肆雖不得揚名,茶香卻是遠近聞名。來吃飯的倒有多半是衝著他家的茶香而來,張老闆更是以茶會友,風雨樓不覺間竟成了寧海城中最熱鬧的一處所在。
風雨樓上下兩層,經營著正宗的杭幫菜,菜品精緻,口味卻不怎麼討當地人所喜。北地之人,口味皆重,多喜濃油重鹽,風雨樓這種清淡寡鹽而又偏甜的口味,著實是不討寧海人的喜愛,好在寧海城中軍戶甚多,多有來自江南的官長,接待應酬,閒暇小敘,都選在這風雨樓,一則,名聲在外,不失體面。二則風味可口,略可一慰鄉愁。 也有相熟客商規勸張成先入鄉隨俗改換菜品口味,可張成先卻執拗萬分,操著一口讓北方人倒牙的吳儂軟語“杭幫菜,蠻好的呀,口味不能改的呀,口味改了還能是杭幫菜麼?’聽得眾人無不大搖其頭,一時傳為寧海笑談,聞者無不笑其痴蠻,於是滿城皆呼其張蠻子。
老丁把剛才幾個人招呼進來,伺候停當,便又來到門外,遠遠望見十幾丈外一個精壯漢子挑著一擔貨物蹣跚而來,所挑之物看來甚重,那扁擔已給壓得宛似彎弓,每邁一步,便上下顛顫,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那漢子也已望見老丁,遠遠便大聲叫道“丁大哥,杭州的貨到了。”說罷加快腳步頃刻間便已來到老丁身前,老丁定睛一看,原來竟是本城茂源商號的夥計陳三,忙對陳三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陳三哥,遠遠竟不得認。真是人老眼花不中用了”邊道辛苦邊一把攙扶著陳三,“先送到後院去吧,張老闆正在後院呢。”陳三忙應了聲,便徑自挑著扁擔進了門,邊走邊不停嚷道”借光借光,當心碰到。”所過之處,人皆避讓。 進得後院,張成先正與一個年約四十許青衣人在院內臺階上說話,看到陳三,張成先問道“陳三哥,哪裡的貨到了?”陳三忙回道“張老闆,杭州來的。”張成先回道“辛苦陳三哥了,先放到那邊廂房去吧。”陳三將貨物挑進旁邊廂房放下,轉身抽出扁擔出了廂房,張成先從衣內掏出一把銅錢遞與陳三道“辛苦陳三哥了,拿去打點酒肉解解乏”。陳三放下扁擔,雙手接過,略抬眼瞥了一眼青衣人,道了聲謝轉身便出了後院。
那青衣人待陳三出了後院,對張成先問道“這人是誰?”張成先低頭略一躬身回道“本城茂源商號的夥計,叫陳三的。給風雨樓送貨有三年了,說來也是老相識了。”那青衣人略一頷首,眼中忽精光一閃,對張成先道“此人不簡單,在這小城託身走卒,不知意欲何為?”張成先一聽,大感疑惑,忙問道“何以知之?”那青衣人緩緩說道“剛才那副貨擔,重不下兩百餘斤,他挑進來時,雖假裝步履沉重,不堪重負。但行走之間,卻是腳尖落地,兩腿雖故作搖擺不定,雙肩卻是紋絲不動。沒有二三十年的腰腿之功,是萬萬做不到的。”張成先聞聽,略有所思回道“曉得了,竟一時大意看走眼了。”
寧海城南門外,有一座雷神廟,名雖為廟,實則卻是一座道觀,前朝全真教王重陽在登州傳道,收徒馬玉、丘處機、王處一、劉處玄、譚處端、孫不二、郝大通七人,時稱全真七子,又其中馬玉與孫不二更是寧海城人,是以寧海城中全真盛行,城內城外,道觀林立。雷神廟當家道人姓李,法號道元,一心修道,對於法事㣇醮並不熱衷,以致香火零落,除卻周圍住戶,並無其他香客。李道元倒也並不在意,好在雷神廟也有幾畝廟產,修道之餘,帶著四五個觀內道人耕種勞作,雖香火零落,每季收成卻也足以自給自足,可保飽暖無虞。道觀旁散住著幾戶人家,平日裡忙完自家活計,得閒時或來燒香磕頭或來幫事生產,與李道元也甚熟稔。幾戶人家的孩子,年紀相仿,大則十歲露頭,小則七八歲不足,素日裡玩耍也常來道觀。鄉野頑童,不知規矩,嬉笑打鬧多有不敬神明之處,李道元亦絲毫不以為仵,做完功課時也常與這群孩子談天說地,順帶也教些做人道理。因勢利導,一二年間,幾個孩子竟知規守禮野性盡去。
其時寧海城中軍戶眾多,習武之風頗盛,時人多習流行的太祖長拳、楊家槍法,這幾個孩子年紀雖幼,耳濡目染,個個也都能使上幾式。李道元見幾個孩子如此熱衷,便也揀些粗淺功法教於他們,無非八段錦、混元樁之類,雖然粗淺,但這幾個孩子已是喜不自勝,終日不輟,居然也練得神圓氣滿百病不生。 當中一個孩子,年方七歲,乖巧伶俐,年紀雖小,竟已讀了兩年私塾了,官名叫做高陵的,對李道元尊敬有加,每見道長,必“道爺爺、道爺爺”的稱呼,李道元也愛其伶俐,除授功法外,又常與他講解道德經、南華經之類,偏生 又聰慧異常,教於的道家經典講過幾遍,便能爛熟於胸,倒背如流。喜得李道元眉開眼笑,大讚“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