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國香港媒體轉引英國《衛報》的報道，英國政府新的解密檔案顯示，在上世紀60年代的印度尼西亞政變和排華慘劇中，有英國間諜介入其中!中國香港有不少印度尼西亞華僑子弟，談起印度尼西亞政變和排華慘劇，不少人都會覺得非常痛心，因此這條新聞會觸動不少港人。說起東南亞國家的政變與排華，一般來說都會首先覺得與美國有關，畢竟在冷戰時期，美國是東南亞最大的軍事存在國。但這次提到了英國，恐怕真的令不少人覺得有點意外，印度尼西亞並不是英國前殖民地，前宗主國是荷蘭。另外，隨著二戰後期對日反攻，是美軍而不是英軍解放了印度尼西亞，照理應該是美國勢力介入印度尼西亞，怎會變成了英國?

倫敦卡爾頓府聯排，資訊研究部曾設於此（網上圖片）

無疑，印度尼西亞不是英國傳統的勢力範圍。同時，隨著50年代馬來亞獨立和蘇伊士運河戰爭之後，英國全面撤出蘇伊士運河以東的所有軍事基地(除了中國香港)…但是，軍事撤出不等於特工間諜撤出。這次解密提到的所謂英國間諜，嚴格來說，是屬於英國外交部轄下的一個保密部門：資訊研究部(InformationResearchDepartment，簡稱IRD)。這個神秘的部門，充分反映了老奸巨猾的英國老牌帝國主義的深謀遠慮。

對抗蘇俄，英專門機構研宣傳戰略

二戰之後，受到蘇聯影響和支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風起雲湧，蔚成顯學，西歐各國和亞非拉殖民地的社會運動和反殖革命皆深受感召。作為老牌民主憲政的英國，儘管由工黨執政，但對這種蘇聯式的赤色風潮也深感憂慮。1947年，英國外交部一名政務次官向外相貝文呈交了一份機密報告(ErnestBevin，「TopSecretCabinetPaperonFuturePublicityPolicy」，BritishNationalArchives，IRD/FO1110/PRO)，提出在外交部編制下成立一個名為「資訊研究部IRD」的機構，專門研究反擊蘇聯式共產主義宣傳的戰略和措施。當時就明確提出一條政治理念競爭的總指導原則:

「我們不能僅僅指望在物質上藐視蘇俄就能擊敗它，我們必須謹記基督教感情和民主精神在歐洲的影響，我們必須求助於這些，才能建立起強大的精神力量，以支撐我們戰鬥下去。」50年代英國外交部顧問MamaineKoestler進而提出更具針對性的原則:以「非共產主義左翼人士」(Non-CommunistLeftists)的觀點，來對抗蘇聯共產主義左翼的觀點!

IRD的宣傳邏輯是:蘇聯是左翼，英國也可以是左翼；但蘇聯倡導暴力革命和共產改造，英國主張和平民主和福利國家；蘇聯宣傳蘇聯如何美好，英國揭露蘇聯如何黑暗，可謂處處針鋒相對。實事求是地說，英國是一個文化深厚的西方國家，在這場東西方理念之爭當中，不僅能針鋒相對，而且能把思想理念透過外交部的官僚機器轉化成可操作的政策措施，例如:定期編撰揭示蘇聯黑暗面和「澄清」西方民主自由價值概念的指導性文章，既有客觀的事件現象描述，更有用詞恰如其分的評論，然後發放到全球使領館、BBC、傳媒、意見領袖、傳媒名人等，從而引導著本國乃至世界輿論對蘇聯式共運和西方民主左翼的看法。IRD甚至直接資助一些非常知名的學者、作家出版有利於己方理念的作品，著名哲學家羅素(BRussell)和作家奧維爾(GOrwell)都與之合作過，更有所謂「奧維爾名單」這個備受爭議的花名冊。

英國官方甚至一直不承認有這個部門的存在，這種過度的保密性固然後來引起知識界和傳媒的猛烈抨擊，但是，英國人這種從理論上發掘對方弱點、建構己方優勢，繼而將理論轉化為可操作措施的做法，卻非常值得研究。這次解密提到的IRD介入60年代印度尼西亞政變和排華，只是IRD的牛刀小試，但工作目標和手法依然契合冷戰需要：發放各種真假難辨的新聞和傳單，煽動反共意識、煽動種族意識，把印度尼西亞共產黨與華僑對等起來，一如50年代英國鎮壓馬來亞共產黨領導的獨立運動那樣。IRD在1977年正式解散，官方沒有解釋為什麼忽然解散這個部門，英國傳媒界推斷，就是因為記者們無意中發現了這個部門存在的蛛絲馬跡，包括介入印度尼西亞政變的一些證據，所以才導致英國政府緊急解散它。英國並不是冷戰中的主角，但卻參與了朝鮮戰爭、越南戰爭、東南亞各國獨立運動、中東泛阿拉伯運動和非洲一系列獨立解放運動。這種參與，主要不是透過軍隊參戰，甚至不是透過007式的特工行動，而是透過這個領牌的官方假新聞的IRD！箇中經驗教訓，在講求建立話語權、軟實力的今天，有著非常值得研究的歷史價值。

本文原載《經濟通》，原標題為《英國的官方假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