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隨著文化大革命形勢逐步穩定,生產建設工作逐步恢復。
1968年河北省革命委員會成立時只有400餘人組成的革命委員會和生產指揮部,也開始補充人員,省直各機關也逐步恢復起來。革命委員會成立時去五七幹校的省直機關幹部經過政審、勞動鍛鍊也開始陸續回到機關。
珍寶島戰鬥發生後的1969年底,由於中蘇關係緊張,國務院釋出了(69)國發文50號文,即國務院、中央軍委關於總參軍事氣象局與中央氣象局合併問題的通知 :“遵照偉大領袖毛主席“認真搞好鬥、批、改”、“精簡機構、改革不合理的規章制度”的教導和林副主席關於精簡機關要“減部門、減層次、減人員”的指示,為改革我國現有的氣象機構體制,對氣象工作實行集中統一領導,使平時與戰時相結合,既為國防建設服務,同時又為國民經濟建設服務,決定總參謀部軍事氣象局與中央氣象局合併,撤銷總參謀部軍事氣象局。”全國氣象系統劃歸總參謀部領導。
我所在的河北省氣象系統也劃歸河北省軍區直接領導。
中國共產黨最初建立的氣象部門,一直是軍事部門,河北省氣象局的前身是華北軍區氣象處,新中國建立後才逐步移交地方。我們的局長、分管處長和很多老同志都是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的老革命、老幹部。我曾經工作過的河北省氣象臺臺長是抗日戰爭期間參加革命的幹部,副臺長是抗美援朝戰爭的鐵道兵連長,我到業務處工作時的老處長是1936年的老黨員、抗大太行分校畢業的八路軍主力部隊連長,戰鬥英雄,作戰勇敢。和日軍多次作戰反而沒有受過傷。和他一起從井陘山村參軍的十幾個人,甚至在後勤部門的工作的卻多數犧牲了。
由於有了這個軍管背景,1972年機關恢復時,除了部分去五七幹校的業務幹部和少量領導幹部回到機關,機關破天荒地接收了一批覆原兵。以前機關主要從大學、中專畢業生、轉業軍人中每年吸收少量幹部,像這樣一下子接收20個復原兵實為罕見。
這20個復原兵,都是河北省軍區、河北省各地軍分割槽的師、團級幹部子弟,來自海陸空三軍,有通訊兵、雷達兵、空軍氣象兵和海軍戰士,年齡都在22歲上下。
根據他們在部隊的工作性質,部分去行政科室,部分到業務科室。其中在部隊從事通訊工作的,由我擔任教員短期培訓他們掌握氣象通訊業務技能。
由於年齡差不了1、2歲,我雖然參加工作已經7年,業務上獨當一面,但和他們年齡差不了2歲,還是個毛頭小夥子,自然而然和這20個小夥子中的大部分人成了好朋友。他們中間有一個叫李庭文的小夥子,比我小几個月,父親是河北軍區後勤部領導,人長得帥,一米九的大個子,國字臉、五官英俊,做事沉穩,待人誠實,從不參與議論他人和機關雜事。我們成了最好的朋友。那時機關還沒有滿員恢復,整個機關文革前編制129人,只回來了30幾個,這20個風風火火、膽氣沖天的軍隊幹部子弟成了一個影響很大大群體。
1973年還是1974年,機關配備了第一輛汽車,一輛北京吉普。那時只有一個抗日戰爭時期參加革命的老資格女局長,平時也不坐車,就閒在我們暫住的石家莊市體委的兩層小樓外面。到了晚上,幾個小夥子就偷偷把車開跑,沒有鑰匙,他們就電打火發動,估計都是在部隊學會的。在石家莊中山路學著開車。從體育場開到西郊,再返回來。那時石家莊馬路上沒有幾輛汽車,進城的馬車倒是不少,也沒有加油站,加油要到省直機關指定的地方加油。庭文會開車,我和他和另外兩個小夥子也偷著幹過一次。過了一段時間,一個海軍回來的小夥子把車開到了保定滿城,出事故撞了,把車扔了就跑了。後來,這個小夥子上了大學,在局法制處處長職位退休。
1974年前後庭文準備結婚,我才知道他的物件是空軍副司令員曾國華的女兒曾林輝。那時沒有網路,資訊貧乏。我只知道林彪麾下“東北三曾”的威名。特別是平型關大戰,開國中將曾國華任八路軍一一五師三四三旅六八五團二營營長,二營是由紅五團改編而成,轄第5、6、7、8連。1937年9月25日參加平型關戰鬥,二營擔負佔領老爺廟西南至關溝以北高地,截斷陷入伏擊圈的日軍先頭部隊。二營五連連長曾憲生帶頭與日軍拼刺刀,重傷後拉響手榴彈與敵同歸於盡;五連指導員楊俊生身負重傷。戰後,五連榮獲“平型關大戰突擊連”錦旗一面。抗戰期間老將軍一直在晉冀魯對日作戰,發展壯大。我對這位平型關大戰參戰老將軍極其崇拜,每聽到他的二營攻佔老爺廟的故事,就似乎看到經過長征九死一生的八路軍老戰士在老爺廟和日軍拼殺的場面,令人肅然起敬!
庭文和小曾都曾在北京沙河空軍部隊服役。小曾細高身材,1米7幾的個子,任氣象預報員。比庭文大三歲。當時曾國華將軍任空軍副司令員。部隊上上下下對小曾都很尊敬。
1971年發生九一三事件,林彪元帥在蒙古失事。當年10月曾國華將軍被隔離審查,在空軍辦的學習班裡關押、審查了六年有餘。面對空軍部隊空前的清理,特別是沙河機場在九一三事件中發生了周宇馳駕直5直升機叛逃蒙古的事件,陸軍已經把沙河機場包圍了,大炮已經瞄準機場小樓。此時小曾得到的是更多的疏遠。心理壓力是很大的。就是在這個最困難的時候,庭文準備和小曾完婚。當時庭文的父母壓力也很大。本來庭文母親的出身較高,擔心受到牽連,影響庭文父親升任後勤部部長。但最終還是支援了庭文的選擇(曾國華將軍1977年因心臟病在466醫院住院,1977年12月31日突發腦梗塞昏迷,1978年1月3日病逝,終年67歲。1982年空軍黨委對曾國華的審查結論複議,報經中央軍委批准,其骨灰按軍級幹部規格存放八寶山革命公墓。改革開放後,將軍的故鄉修葺了曾國華將軍故居,建成梅州首個革命遺址對外開放,成為紅色教育基地。)
70年代機關的年輕人收入都不高,都在28-35元左右。我和大家湊了35塊錢,由我送到北京,算是給庭文結婚的賀禮。
在北京西山空軍大院曾國華將軍的家裡,我見到了庭文,看到了幾十米處在空軍學習班課間放風時正在審查學習的空軍軍官們。
我和庭文爬到香山山頂的鬼見愁。站在岩石上,遙望北京城,心潮起伏。從1967年看到成都接連不斷的大規模武鬥,特別是成飛(132廠)半天之內幾百人死傷之後,我從成都母校回到保定,回機關工作。開始反思文革的一些做法,從此不再參加運動,開始自學半導體、無線電。九一三事件,給我的心裡衝擊巨大,我擔心國家的命運,記得當時填了一首《滿江紅》,記錄了我的心情,內容已經都忘記了。
庭文和小曾結婚後,小曾到了石家莊,被安排到石家莊市屬一家電子器材公司工作。還好,庭文的父親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很快提職,住到了河北省軍區南院的“將軍樓”裡。不久我們機關蓋了新辦公大樓,建了宿舍,搬離了石家莊市體委的二層小樓。我工齡長,雙職工,分了宿舍。宿舍和庭文一家住的將軍樓僅隔一道圍牆。這個兩家高階幹部分住的將軍小樓有一個大院子,種了好多桃李杏樹,鮮花隔牆飄香。
那時我負責全省通訊裝置維修和機務員培訓,工作之餘和上班空間教機關司機、同事組裝收音機、電視機。那時電視劇憑票供應,很難搞到電視機票。買一臺12英寸黑白電視機要350元,需要一年不吃不喝。我們用等外品元器件自己組裝,只需要90元。我的辦公室添置了示波器、電晶體測試儀等全套測試裝置,可以把電視機調整到最好曲線。前前後後幫助親朋好友、機關同事組裝了幾十臺電視機。那時我成為《河北科技報》、《無線電》雜誌等報刊寫稿人,無線電科普作者,對那些無線電愛好者、城鄉學校、生產隊有線廣播站年輕人進行技術指導,有一批今日稱作“粉絲”的通訊讀者。我經常去找小曾買電晶體和其他無線電元器件。有了新電子器件,小曾也會告訴我。
很快,庭文和小曾有了他們的兒子。兒子從小就長得高,像小曾。後來我們有了女兒。女兒天生漂亮喜人,機關的叔叔阿姨都喜歡這個長得像洋娃娃的小公主。我也常帶她去去庭文家玩。和女兒同齡的孩子們膽子大,經常在將軍樓的大院牆頭上瘋跑,摘花摘果,讓警衛員趕著跑。我女兒膽小,不敢上牆頭。軍區大院有一個游泳池,女兒喜歡游泳,庭文專門給她辦了游泳證,讓她去玩。在小曾身上,絲毫沒有開國將軍子弟的傲氣。後來我知道曾國華將軍的7個子女,有5個半受到父親牽連,但他們都依然對黨和國家忠心耿耿。
就這樣一晃到了1984年。那時庭文和人事處一個軍轉幹部已經調到省人防辦公室工作。我原準備也去人防辦公室,庭文和先前調到人防辦公室的人事處的同事也歡迎我去。正在考慮期間,我調去了河北省科委,告別了技術工作崗位,被安排去做科技外事工作。
此後工作繁忙,和庭文、小曾接觸越來越少。
庭文後來喜歡上了釣魚,經常在週末和幾個朋友開車出去釣魚。他讓我和他一起去釣魚。為此太太託人專門從外地給我買了兩副海竿。那時候沒有現在這麼多漁具店,在石家莊也沒有見到有賣魚竿的地方,買魚竿很不容易。我那時不會釣魚,也不知道需要什麼魚竿。
我那時大部分時間在國內外瘋跑,出國考察、引進專案,商務談判忙得不亦樂乎。竟然一次也沒有和庭文出去釣魚。直到十幾年後魚線輪開始生鏽,送了人。也就在那個時候,年紀輕輕的庭文,看似身體強壯的庭文卻因肝病突然去世了。那時沒有手機,家裡座機都沒有普及,我在外地不知道這個訊息。竟然成了永別。腦海裡只剩下庭文的音容笑貌,不亦痛哉?
不知道小曾和他們的兒子現在那裡,他們的兒子也該45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