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培中小名二毛,和我爸是同一茬人,可能要稍長几歲,活著的話也有七十開外啦。八十年代的時候,他可是我們院的頭號風雲人物,誰見了也得和他打個招呼,晚輩們不是叫二毛叔就叫二毛大爺,平輩都稱呼二毛哥,年長的也得點個頭,那是相當有派的。
劉培中為啥脾氣大,那是有原因的。首先土改以前我們住的這處大院就是劉家的私產,土改以後劉家分得的房產自然比別家位置好,面積大,從內心當中就有一種凌駕於人的氣勢。其次老婆給他生下三個兒子,那時候三個兒子可真真是炫耀的資本,從他給孩子們起的小名你就能看出來,大蛋、二蛋、三蛋,可不像現在人們說的“三個閨女當地主,三個兒子賣屁股"。再者人家劉培中當年在捲菸廠開大車,活兒清閒、工資高、外扎碎兒也多,女人又在一門市站攔櫃,也是人人羨慕的好工作。以上多種原因造就了他那種俯視眾生的個性……
時間到了1984年,那年春天房產處改造危房,將大院裡面百分之六十的老房子拆除,重新規劃建造,也包括劉培中的那兩間正房。當年夏天新的排子房蓋好,劉培中自然還是分得原來的面積。新排子房比拆除以前多了兩間,除了原有住戶,那兩間就一直空著。後來劉培中將兩間空房的鎖子換了,堆放一些雜物。房產的人多次讓他騰退,他都耍賴拒絕……直到1985年夏天,房產安排了新的住戶,劉培中才極不情願地摘了鎖,並在新鄰居還沒搬進來之前,某天夜裡將門窗玻璃砸了個稀碎……
新搬進來的是一家四口,夫妻倆帶著一雙兒女。男人叫張殿元,和劉培中年齡相仿,夫妻兩都是一職中的老師,為人比較低調,但從日常起居來看經濟條件應該不錯。劉培中對這個新鄰居十分厭惡,一來是看不慣人家文質彬彬,二來是看不慣人家生活條件和他相仿,更重要的是他認為,自己佔據的兩間房就是因為他們一家的到來才騰退的……
劉培中一直以來對鄰居張殿元不忿,暗中處處跟人家較勁,如果人家在那方面比他強,他一定會想方設法超過。那年劉殿元因為學習英語,家裡面買了一臺雙卡錄音機,學習之餘也播放一些流行歌曲,不是鄧麗君就是鳳飛飛,而且聲音挺大,老往劉培中耳朵裡鑽……
劉培中坐不住了,他跟媳婦說:"咱們也買一臺,不但買,還得買好的買流行的"。他老婆不同意,一說是有三個兒子花錢的地方多;劉培中一聽就毛了,喊他大兒子:“大蛋,去騎車子找你大爺個,就說我借500塊錢有做的”.大蛋一聽要買錄音機,樂顛顛地去了。劉培中大哥大嫂都是二輕局的,就一個閨女還是抱別人的,掙得多沒負擔……雙卡錄音機第二天就買上了,下面還帶電子琴的,劉培中那個美就別提了,聲音比張殿元他們家的大多了;一邊聽,一邊喝著酒吃著豬頭肉……
沒過一年,張殿元他們家買了一臺14吋彩電,劉培中知道後一跺腳轉頭問大蛋:“去年借你大爺的500塊還了沒"?大蛋說:“沒兩個月我媽就還了”.“那你再去一趟你大爺家,說借錢買彩電”.轉天電視機買回來了,熊貓18吋……
幾次事件以後,張殿元好像也看出來鄰居劉培中是暗中和他較勁,沒半年把14吋電視賣了,又換了臺21吋的。劉培中知道後心想“毬大個臭老九跟爺槓上啦,敢看不起爺”?為了能把鄰居比下去,他去商場逛了幾次,只有進口的夏普牌是最佳選擇。由於錢數比較多,和老婆商量老婆也沒搭理。這麼多年,他老婆習慣了,凡事依他作主,也落個省心,不然他罵罵咧咧誰也受不了……
這次劉培中親自騎車去找大哥借錢,老大錢是借給他了,但不忘告誡他說:“二毛,我和你嫂子可不是開銀行的,電視機有個看上的就行了,還緊股換了......”。沒過多久,進口彩電買來了,色彩、影象、音質確實好,還有個遙控器。劉培中喝著酒吃著豬頭肉想:“多虧有我哥,不是他支援我,這在全院丟多大的人呢”?又琢磨:“張殿元,小個泡,你個臭老九掙那倆個死工資,跟我比呢”?
人家張殿中有文化脾氣好,心裡有主意,生活上有自己的節奏,從不著急上火。彩電有了,管他國產還是進口的,也是有色兒的。後來市面上陸續出現了,雙開門電冰箱、雙缸洗衣機、125摩托車等,張殿元都陸陸續續添置了。劉培中也不甘示弱,也陸續添置,不過還是老規矩,一定要好過鄰居。在全院兒裡面,得是頭子才行。
1993年張殿中和學校請了長假,跟著一個朋友去南方賣藥,家裡面就剩老婆孩子。剛開始劉培中挺高興的,一是最討厭的人不經常在眼目前晃悠了,二是捲菸廠的效益增幅明顯工資都過千了,三是單位的集資樓房明年就下來了,不用住大雜院了.....可時間長了,他卻覺得生活索然無味,沒有了昔日那個對手,讓他出來進去的無所適從......
那年臘月,張殿中回來了,開著一輛紅色的富康小轎車。這可炸了鍋,院裡面的人紛紛圍觀,稱讚不已!他沒事兒就把汽車停在院門口,用撣子擦擋風玻璃,用抹布擦車身,把車擦得油光鋥亮能照見人影......
院裡有人知道劉培中的脾氣,故意逗他:“二毛哥多會兒買車呀”?他也不說話了,除了上下班也不咋出屋,在家生悶氣。其實他也找過大哥商量過買車的事兒,無奈數額太大,再者二輕局當時也屬於倒閉物件,實在湊不齊。劉培中看著自己存摺上那三萬多塊,在當年也就夠半個夏利,即便買了夏利在張殿元名下也是個丟人現眼。為此整日悶悶不樂,一喝點酒不是摔盆打碗,就是罵罵咧咧......
老婆沒辦法,只有讓孩子們去叫大爺過來勸說。孩子大爺一進門一看弟弟那個熊樣,也是心疼不已,畢竟是一奶同胞。坐在沙發上自顧自說道:“外財不富命窮人,人家張殿元買車,是發了橫財,買得起十萬的車必然還有二十萬的存款。咱們即便勒緊褲腰帶買一輛比人家好的又有甚用呢?再說你在單位開了半輩子車了,咋稀罕的呢?老百姓過日子量入為出,三個兒那麼大啦,以後花錢的地方又多,儘管落下饑荒能行呢......”. 老大一直在二輕局搞行政工作,說起來滔滔不絕,盡是道理。劉培中雖然嘴上沒話,但也明白哥哥說的都是至理名言,只是礙於面子偏著頭悶不做聲。老大又說了許多,看看天色已晚,才告辭離去......
第二天下班,劉培中又吃著豬頭肉喝著白酒,老婆看他陰著臉,沒敢說話,還給他去飯館端了個過油肉。他喝完酒就上炕睡了,轉天該上班了,也沒起,老婆推他也不動。翻過身子一看,臉色慘白,唇無血色,已經沒了鼻息。喊鄰居叫孩子們,給醫院打電話。等急救人員來了用聽診器一聽,又翻開眼皮用小手電一照,說人沒了。又試著做了幾下心肺復甦,搖了搖頭說:“準備後事吧”.家裡人免不了嚎啕大哭,兒子們出去通知親朋,鄰居們幫著料理......
轉天早上,花圈,紙人、紙馬在門口擺了一圈。人們難免一陣惋惜,說著勸慰的話。劉培中的大哥,特意訂做了一個紙糊的汽車,前面有桑塔納標誌,比富康高一個檔次,我估計那時候的紙紮匠人,還不會糊制什麼賓士寶馬之類的紙車......
火化的那天,大哥大嫂傷心的淚流不止。劉培中的老婆把紙糊的汽車燒了,邊燒邊還說:“二毛這下有大汽車了,在那邊,你就贏了,我跟孩子們可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