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在我的記憶中,畫家高潮的油畫《走合作化道路》特別具有陽光感。超寬的畫面構圖展現了一群冀中農民過節似地入社的情景。畫面大膽地強化了近景陰影的處理,這片陰影反襯出入社的農民沉浸在初春陽光溫暖而喜悅的氛圍裡。我對此作的深刻印象,顯然來自畫家透過油畫光色的藝術魅力所表達的主題寓意。雖然畫面中的那些農民具體在做什麼的情節早已模糊,但北方鄉村那種黃土地上的陽光和與這片土地相諧調的天藍色卻長久地鐫刻在我的記憶中。
對於該畫作者高潮,我雖略有所聞,但對其藝術經歷並不詳知。去年冬天,“高潮繪畫藝術展”在中國美術館舉行,讓我對其一生的藝術演變歷程有了較為深刻的瞭解。儘管耄耋之年的高潮先生在新中國各個歷史時期均有佳作產生,但《走合作化道路》這幅油畫卻始終被認定為他一生最富光彩的作品,甚至在同時期相關題材的其他繪畫創作中,高潮的此作也似乎形成了不能被替代的經典意義。展覽舉行期間,在中國美術館圓廳正中央展陳的這幅原作,從畫面裡透射出的陽光依然燦爛,彷彿作品描繪的20世紀50年代中國農村興起的偉大變革穿越了時光隧道,躍然於人們面前。
新中國成立了,石破天驚地在中國歷史上實現了“耕者有其田”。為了解決缺乏牲畜、農具和資金的個體經營的困難,黨和政府提倡農民“組織起來”,按照自願和互利的原則,開展勞動互助。
這幅《走合作化道路》描繪的正是廣大農民積極響應黨和政府的號召,報名加入合作社的熱烈場面。畫面中心描繪的是一位老漢執筆在大紅紙上報名的情景。坐在桌子前的是村會計、幹部,他們身後即畫面右側近景人物,是已入社的農民,身邊堆放著已歸入集體所有的農具及其他生產資料。畫面最左側是一位牽著牛、提著犁正在向這裡走來的中年男性農民,而在這位男性農民和報名處之間,則有位推著腳踏車的鄉幹部正和他身旁的農民們攀談。這位身穿灰藍色上裝的中年人,很像是到各村調研指導合作社工作的幹部,他和畫面上牽著孩子來摸情況的大嬸、大伯親切交談,或許也表明了實行“走合作化道路”必須堅持農民自覺自願的工作原則。畫面的制高點由三個情節相互呼應:在畫面中間偏右的是正在張貼橫幅標語的人們,在構圖上起到了突破畫面上限的支撐作用;右側是敲鑼打鼓的一組情節;左側稍遠處則是一位揮舞著帽子的青年,在向他的親友們呼喊。這一形象不僅增添了畫面的動感,而且也與其他兩組制高點的人物形成呼應。
畫面情節描寫要求呈現較多的人物。畫作的可貴之處,便在於畫家為這些眾多人物設計的不同身份、不同年齡、不同性別。這裡既有老農的形象,如畫面中心那兩個已入社和正準備入社的老農,表明最難做通思想的老人都動了心思;也有中年農民對加入高階合作社的堅定和期待,如在已入社的人群裡那個腰桿筆直的中年農民和提著農具、牽著牛篤定走來入社的農民等;還有那個時代已提升家庭地位的農村女性形象,她們夾在入社的人群裡,體現了農村女性在入社問題上擁有的話語權。
作為一幅多人物組合的主題性油畫,該畫作將畫面人物分成背光中的人群和受光中的人群,從而使眾多的群體人物形象處於兩大板塊之中,有效地解決了畫面的整體節奏問題。而背光中冷色的高階灰恰恰體現了該作在油畫色彩運用上的技巧。畫作在整體上統一於油畫色彩的一種高階灰調,即使天空的藍、喜紙的紅、布衣的黑,都被這種灰調所統一,從而顯現了用複色來描寫真實光色的油畫藝術色彩創造。
這樣的色彩語言運用及多人物組合的情節性繪畫,無疑顯現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油畫深受蘇俄影響並進行本土化探索的時代色彩。高潮正是這個時代培養的中國油畫家代表。他自幼生長於河北農村,對家鄉發生的歷史性變革有著真切的生活與情感體驗。他於1948年考入國立北平藝專,求學期間思想進步,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北平藝專的外圍組織“地下藝聯”,曾為和平解放北平做過許多秘密工作。1951年8月,還在中央美院讀書的他毅然參加了抗美援朝志願軍,在志願軍政治部文工團積極開展舞美設計和陣地宣傳。1954年8月,他從朝鮮戰場返校復學。《走合作化道路》是他畢業留校後受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委託創作的第一幅革命歷史題材畫。為深入瞭解那時廣大農村掀起的合作化運動,他曾赴河北故城縣和山東德州郊區農村體驗生活,蒐集創作素材。此作描寫的人物形象、環境氛圍無不具有那些鄉村的風土特徵。這幅畫作的成名,也奠定了他追求淳厚朴實的畫風。他去年在中國美術館的個人畫展以“淳樸至真”為主題詞,可謂是對他一生以表現鄉村、刻畫人民為藝術之本的最貼切的概括。《走合作化道路》畫面灑滿的陽光,不僅是對現實的描寫,更是他這個經歷過地下鬥爭和戰火淬鍊的藝術家的心理對映,所以才如此的燦爛而溫暖。
(作者為中國美協美術理論委員會主任、《美術》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