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三年,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在這裡,蘇軾度過了人生中非常艱苦的四年,剛到黃州時,其心境更是低沉到了極致,但蘇軾本就有一派樂觀主義的灑脫,所以很快他便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也交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元豐六年三月,張懷民(字夢得,又字偓佺)也因事被貶黃州,蘇軾與之相識,相同的心境,讓兩人成為了好友,經常往來。這年十月十二日,蘇軾看到月色甚佳,於是來到張懷民暫住的承天寺中,一起步行於月色之下,蘇軾寫下了千古著名的《記承天寺夜遊》一文。這年十一月,張懷民新居落成,在其家西南又修建了一座用來觀賞長江景色的亭子,蘇軾欽佩張懷民的氣度,於是為該亭取名“快哉亭”,並寫下了一首非常著名的《水調歌頭》,便是下面這首“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
蘇軾的弟弟蘇轍還因此寫了一篇《黃州快哉亭記》,其中寫道:“清河張君夢得,謫居齊安,即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餘兄子瞻名之曰‘快哉’。”可見當時之風流儒雅,令人神往。
這首《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是蘇軾豪放詞中的代表作之一,全詞以景帶情,描繪了快哉亭周邊的好山好水,同時也將詞人那種曠達豪邁、瀟灑凜然的處世態度表現了出來。
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
蘇軾
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溼青紅。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一千頃,都鏡淨,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開頭兩句,以大氣的實筆描繪了快哉亭周邊廣闊的景象,“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從亭中放眼望去,江水與碧空相接,遠處夕陽與亭臺相映成趣,天地之間顯得開闊蒼茫,引發無盡幽思。
接著兩句,交代快哉亭新創之事,“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溼青紅”,這亭子本是好友建造用來觀賞景色的,但現在蘇軾竟然反客為主,詼諧幽默地表示,張偓佺的快哉亭是為自己而建,連窗臺上青紅兩色的油漆還是“溼”的呢,言下之意是,油漆未乾,朋友便邀自己前來觀賞,可見兩人關係的親厚。
接著“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是以實帶虛,陷入到了回憶和想象之中。蘇軾曾經在揚州平山堂,領略過江南煙雨的秀麗,那種若有若無、空濛高遠的美麗景象,今日又在快哉亭上看到了。蘇軾將快哉亭與平山堂融為一體,無疑是因為兩者都是絕美意境的代名詞。
“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山色有無中”本是王維的佳句,王維在《漢江臨眺》一詩中寫道“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後來歐陽修將其寫入詞中,說“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突出了平山堂景色的美好,此處蘇軾提起平山堂,不禁憶起了老師的詞句。蘇軾這種以憶景寫景的手法,含蓄蘊藉,給詞境增加了幾分空靈和生動,當真是新穎別緻,引人入勝,可想而知,當日蘇軾在快哉亭上,心情是多麼愉悅!
下片開頭幾句,詞人繼續以高超的藝術手法描寫了快哉亭放眼望去的美麗景象,將鏡頭聚焦在了江面上,“一千頃,都鏡淨,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廣闊的江面猶如明鏡一般,清澈見底的江水映襯著碧綠的青山,形成了一幅水墨畫卷,可突然一陣大風吹過,江面倏忽變化,波濤洶湧、風雲開闔,一個漁翁駕著一葉扁舟在巨浪中翻舞,靜態的江面突然變成了動態的景象,於是眾人的焦點也聚在了這位迎風破浪的漁翁身上。
藉著這迎擊風浪的老翁,蘇軾自然而然想到了戰國時宋玉所寫的《風賦》,在蘇軾看來,宋玉強行將風分為“大王之雄風”和“庶人之雌風”是非常可笑的,不信就看這駕船的老翁,在波浪中泰然處之。宋玉的可笑也反襯了莊子的高明,於是蘇軾引出“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的結論,告訴世人一個曠達豪邁的道理:一個人只要具備了至剛至大的浩然之氣,就能夠超凡脫俗、榮辱不驚,在任何順境或逆境中,都能夠泰然處之,享受到那無窮快意的千里涼風!
蘇軾這種在逆境中仍然能保持坦蕩的人生態度,無疑是值得人們借鑑和追捧的,“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更是成為了流傳千古的名句,明朝大才子楊慎甚至表示“結句雄奇,無人敢道”,劉熙載也評價說“其精微超曠,真足以開拓心胸,推倒豪傑”,無疑都道出了對這兩句詞的喜愛。
蘇軾這首詞,波浪起伏,跌宕多姿,寫景、言情、議論融於一體,用字用句酣暢淋漓,具有極強的震撼力,全詞在表現快哉亭千里美景的同時,也將詞人自己曠達開闊的感情表現了出來,身處逆境而不改浩然之氣,堪稱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