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賈老成,我們這一帶上下,百里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20多年前,他可是我們這一帶的紅人兒,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只要是成年人,沒有哪一個人不求他辦事,因為據說他曾經從一個臨近死亡的孤老婆子那兒學到了一手絕活兒,能掐會算,能預測一個人的過去未來的命運,據說還相當靈驗。問了問知情的人,他們說那是當年他從一個老婆婆那裡學到了一點奇門遁甲之術。當年他可是一個非常貧窮的人,父母去世得早,他一個人流落在外,成了乞丐,當他討飯來到關中這家孤老婆子那兒的時候,老婆子看到他人很善良,便收留了他,老婆婆在臨終的時候給他傳了這個手藝,並一再囑咐他,一定要心存善念,千萬不能有私心邪念,否則這個手藝就不靈驗了。
說歸說,總而言之,人們七嘴八舌,把他說得像神人一樣。也正是如此,所以在20年前,他成了我們這一帶的紅人。當人們遇到難解的事情猶豫不決的時候,都會提著貴重的禮品去求他,往往經過他的點撥,人們堅定了信心,都戰勝了猶豫,戰勝了磨難,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他的名聲終於傳開了,最終成了達官貴人的座上賓。
我認識他純屬於偶然,那是1995年春天的一天,我正在辦公室裡備課,突然我的一位同事好友領著他來到了我的辦公室。他中等偏矮的身材,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雙眼始終眯成一條縫,好像總也睜不開似的;一條腿有點跛,因此走起路來總是一搖一晃的。朋友向我介紹了他,他立即伸出手來與我握手。我是不相信這一套的,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勉強伸出手來與他握了一下,示意他坐下說話。朋友說明了他的來意:原來他有錢了,準備重新翻修一下父母的墳墓,立個碑,想請我給他父母撰寫碑文和一個很大的“奠”字,因為在朋友的眼裡,無論我的文采還是書法水平,在我們當地還是有一點名氣的。我很討厭這樣的“暴發戶”,所以並沒有立即表態。賈老成看到此景,立即拉起了我的左手,好像醉漢一樣,閉著眼睛敘說著我老家房子周圍的一些情景,說來也怪,竟然像親自去過我家一樣,說得分毫不差。接著,他問我有什麼要算的,說出來,他一定用心給我推算。當時我正在調動工作,由於沒有得力的關係,事情毫無進展,我便將此事說了出來要他指點迷津。他依然閉著雙眼,鼻涕不斷地流了下來,真有些噁心。不一會兒,他便吞吞吐吐,斷斷續續地給我推算著,我根本沒把他的話當做一回事,信由他胡言亂語。末了,根據他的要求,為他父母撰寫了碑文,並寫了一個大大的隸書“奠”字,然後送走了他們。
一個週六,他突然給我打來電話,我很奇怪:他怎麼會知道我的電話號碼?搞不好還是我的那位同事好友告訴他的。電話裡他要我當天上午去他家做客,他有好事要告訴我,我婉言拒絕了。正當我放下電話,正要出門的時候,一輛白色的寶馬車停在了我的門口,我的同事朋友立即從車上下來,拉著我的手說:“恭喜你啊,你調動的事辦好了,老成給辦的。今天你新單位的領導來了,就在他家,現在讓我來接你過去。”我喜出望外,看來他真有能耐,手可通天啊!決不能再小瞧這個其貌不揚的人了。想到這兒,我便上了車,來到了他家。
這是一個普通而又不普通的農家院落。說它普通,是格局與村裡其他人的院落沒有什麼區別,諾大的磚圍牆內是一個面積大約有一畝見方的院落,地面全部硬化過。說它不普通,是正房顯然是新修的,三層小樓,坐北朝南,屋頂全部上的是赭紅色的琉璃瓦,精緻華美;牆壁是用最時興的米黃色外牆漆剛剛刷過的,豔麗耀眼。院落的東廂房是三間磚混結構的廚房,聽朋友介紹,一間操作間,一間儲藏室,一間餐廳,設施裝置很是闊綽時興。
老成聽到我們的聲音,立即從客廳出來,笑眯眯地拉著我的手,將我請到了客廳。客廳很大,足足佔了兩間房的面積,客廳裝潢別緻,傢俱全部系紅木,沙發全是真皮的,客廳的正面放著一部86英寸的液晶電視機。我非常驚訝:他怎麼這麼有錢啊?正在我胡亂猜想的時候,從裡屋走出一位時髦的女人,她長髮披肩,穿著時尚,面容姣好,老成笑哈哈地向我介紹道:“李老師,這就是你的新領導,叫她白校長吧。”我上前與白校長握了手,互相問好,說了一些客套話後,老成就招呼我們去客廳喝酒。
說實話,我是最不善於應付這樣的場面,所以,面對這樣的場面,我既不會划拳猜令,也不會說令人捧腹大笑的葷黃段子,更不願為了巴結逢迎上司而絲毫不顧及自己的五臟六腑,非常尷尬。我找藉口一再脫身,可是還是拗不過老成和朋友的死拉硬扯,還是坐在了餐桌上。菜是從飯店定做的,酒是上好的一箱五糧液,也有一箱上好的長城紅酒。
酒過三巡,大家已經紅光滿面,話也多了起來,已沒了先前的拘束感。除我之外,沒有一個人會以為美女校長在席而收斂自己放浪的言行舉止。興致高了,老成便拿出了說是省上領導送給他的幾條軟中華,給在座的每人一條。然後擺出了五本相簿,讓大家欣賞他與省市主要領導在無錫、蘇州、杭州等東南沿海旅遊的照片。真是大開眼界:他竟然與這麼多的省市領導有交情!
之後的七、八年裡,我辭職下海,去了南方。從此與老成斷了聯絡。
從南方回來的那年春節的一天,我邀了幾個朋友去一家很出名的飯店裡用餐,剛剛到了飯店的門口,就發現西裝革履的老成,在兩個妖嬈姑娘的簇擁下,從飯店裡邊笑著聊著走了出來。我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他裝作不認識似的繼續在姑娘的屁股上捏了兩把,兩個姑娘嬌柔地叫著走過去了。我很奇怪,這不就是老成嗎?幾個朋友說不是他是誰呀,現在變得很壞,仗著自己有點胡言亂語的技能,結識了省市一些領導,便在我們當地張牙舞爪起來。聽說他現在一般的人根本請不動,即使請動了,每次要價都在幾千塊錢以上,給錢少了,根本請不動他。許多不知廉恥的姑娘,為了從他身上撈好處,也不顧他的那幅癩蛤蟆模樣,整天圍繞在他身上,噁心死了。
“怎麼,你認識他?”一位朋友很奇怪地問我。
“我不但認識,當年我還和他常常在一起喝酒呢。”
“怎麼今天見了你面連招呼也不打?”
另一個朋友忙解釋到:“他這個人現在太勢利了,已經傍上了大領導,哪還記得當年你這樣的窮朋友。聽說他已經將他的原配妻子都蹬了,新娶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大學生,而且在現在工作很難安排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地安排在了縣財政局。不但如此,這個姑娘的弟弟初中畢業在外打工多年,現在也被安排在了某鄉鎮做了公務員。”
我根本不相信這一套,就和他們爭辯起來:“現在的工作這麼難找,大學生滿地都是,一個沒有文憑沒有文化的人,怎麼可能給他安排工作呢?”朋友說:“你不信?可事實就是這樣啊,你沒見他現在那副德行,完全是小人得志的模樣,天天都有小車迎來送往,不是去市裡就是去省裡,那可真是大紅大紫啊,比明星都吃香。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依紅偎翠,好不囂張。”
這能怪誰呢啊?只能怪我們這個社會的道德觀已經變了,人們的精神觀念已經頹廢了,過去不敢公開、不屑一顧的這些跳樑小醜的雕蟲小技,現在竟然成了某些人趨之若鶩的神聖寶貝。這是老成的幸運,是社會的悲劇啊。
不久老成就被抓了,據說他的被抓是由省上某一個領導被抓而牽連出來的,由於某個領導為了升官發財大搞搞封建迷信活動,所以被別人檢舉出來,牽連到了老成,老成自然作為一個騙子被繩之以法,非法所得全部被沒收,就連那院富麗堂皇的別墅和高階傢俱,也被全部拍賣了。
當我在他公開審判的那一天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狼狽不堪了。原先年輕漂亮的女大學生妻子也終於拋棄了她,傍上了一名大款。聽說他後來的推算也不再靈驗了。熟悉他的人都很恨他,因為他騙了這些人不少的錢財;不熟悉的人也不聞不問,因為在現在這個社會,四肢健全卻淪落到這個地步的人大有人在,又不是他老成一個!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有誰會去同情他們。一切罪有應得。
人還是要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好,不要做那些虛頭巴腦的事,特別是當一個人春風得意的時候,不要太囂張,不要目空一切,不要目中無人。任何事情都是有轉化和極限的,一旦超越了極限,你一定會踩雷,搞不好會弄得粉身碎骨。老成的下場不正好印證了這一點嗎?
備註:文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