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韓劇在國際市場集中爆發的一年。自9月17日《魷魚遊戲》開播以來,熱度便居高不下,至今仍牢牢佔據著Netflix全球熱度榜的首位。
與此同時,還有兩部韓劇也衝上了該榜單的第四名和第七名,分別是韓素希主演的黑色犯罪劇《My Name》和申敏兒、金宣虎主演的浪漫愛情劇《海岸村恰恰恰》,一時間韓劇佔據了全球熱度榜前十中的三席。
《海岸村恰恰恰》
後者尤為值得一提:相較於渲染黑色、壓抑、殘酷氛圍的《魷魚遊戲》和《My Name》,戀愛喜劇走出國門,為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接受更加不易。
雖然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第一波「韓流」就是由《愛情是什麼》等戀愛劇所引領,但東亞婚戀文化中內在的保守性,如對於女性柔弱形象地大力推崇、男性角色有意無意所流露出的優越感,無疑會阻礙韓國愛情劇進軍歐美市場。
《愛情是什麼》
不過Netflix這樣全球性串流媒體平臺的出現為韓國愛情劇提供了新的國際化機遇。此次躥紅的《海岸村恰恰恰》登頂的地區主要位於東南亞、南亞以及西亞、非洲、南美的部分地區。
發達國家中,除了與韓國同屬東亞文化圈的日本外,只有澳大利亞觀眾接受了這部愛情劇。歐美觀眾接不接受不要緊,廣大第三世界國家的觀眾買單就成,Netflix和韓國本土電視臺tvN同步播放的策略已經預示了投資人的務實態度。
讓我們來看看《海岸村恰恰恰》是如何引起激發發展中國家觀眾的共鳴吧:個性要強的尹惠珍在首爾是小有名氣的牙醫,卻因為不肯對患者施加過度治療而得罪了院長。
她仗著業務精專拂袖而去,不曾想一時的衝動讓她成為了首爾牙醫行業的公敵,既沒有診所敢收留她,高昂的房屋租金也令她無法開診所自立,尹惠珍瞬間由令人豔羨的城市中產跌入了失業者大軍。
失意的尹惠珍自駕來到海邊小村莊「公辰」散心,卻意外地得知這個老齡化的社群竟然沒有一個牙醫。不願向院長低頭的尹惠珍索性在租金低廉的鄉下開起了診所。
然而閉塞的「公辰」不僅僅缺乏便利的網路和高檔購物中心,人與人過分親近的關係更令習慣了獨往獨來的尹惠珍感到缺乏空間。
電視劇的第一、二集所營造的背景與日前熱播的臺劇《俗女養成記》異曲同工:逃離大城市,回到競爭相對沒那麼殘酷的鄉下是時下最能觸動中下階級的主題,即便觀眾的肉體仍困在大城市寫字樓格子間裡,打工人的靈魂也早已飛向了遠方。
如果說《魷魚遊戲》是對生存競爭之慘烈的宣洩,《海岸村恰恰恰》就是對現世焦慮的安撫。
當然,無論是《俗女養成記》還是《海岸村恰恰恰》都告訴我們:小鎮也並非世外桃源,在大城市身心俱疲的主人公尋要經歷一番「文化衝擊」才能融入當地社群。
尹惠珍和男主角「洪班長」的邂逅並不是那麼甜蜜,對本地人非常熱情的「洪班長」卻沒來由地刁難尹惠珍,最後誘使身無分文的尹惠珍在碼頭切了一天烏賊,直到她滿身都是烏賊的氣味才給她提供了足以過夜的工資。氣味的轉化在這裡成為了身份和心態轉化的象徵,暗示著尹惠珍必須脫胎換骨才能適應小鎮生活。
劇集剛剛開始時,尹惠珍儼然一個性轉版的低配總裁,在「公辰」她的性格、收入、技能、容貌都鶴立雞群,為她奉上水晶鞋的洪班長看起來猶如男版的「灰姑娘」。
但是隨著情節的發展,尹惠珍的個性越來越稀薄,在生活和情感上都越來越依賴男主人公,她與洪班長的愛情,實際上就是都市職業女性被保守的鄉村文化馴服,最終相互接納的隱喻,在這個過程裡尹惠珍的轉變要遠遠大於洪班長的轉變。
就像《魷魚遊戲》雖然製造了一個階級矛盾的入時話題,一進入遊戲環節後就變得高度公式化一樣,《海岸村恰恰恰》的核心正是愛情劇固化的浪漫公式,這些浪漫公式包括:童年約定、牽手、公主抱、初吻、英雄救美、多角戀、誤會……凡是觀眾們能想到的,沒有這部劇裡找不到的,每集最後十分鐘左右時間更是固定的「發糖」時間。
核心的保守逐漸吹散了開篇的新氣象,使劇集返回到安全、成熟、循規蹈矩的軌道上。
但是如果因此就小看當今觀眾的挑剔程度那就大錯特錯了。美人、美景、精美的服化道、精良的音樂、燈光、濾鏡——這些硬體條件固然一個都不能少,但也不是有了硬體就能水到渠成的。
如給尹惠珍樹立人設時,著重於她的正直。尹惠珍的長處就是專業更加優秀一點,在智力或人際手腕上,編劇並沒有給尹惠珍格外「開掛」,也沒有賦予這個人物超出常識範圍的善良品性,這使得觀眾非常容易對這個角色心生好感並代入其中。
很多國產劇在塑造「大女主」時要麼把女主塑造得老謀深算,要麼把女主的性格塑造得一塵不染,結果往往弄巧成拙。「獨立女性」的善良、正直其實就是普通人的善良、正直:理解世故但不老於世故——僅此一點便足以令當今百分之九十的國產時裝劇自愧不如。
又如這部劇雖然「含糖量」非常高,幾乎是把「糖」直接塞給觀眾,但處理得也很講求技巧。
如第二集結尾,尹惠珍在海灘上意外滑倒,被洪班長一把拉住,女方順勢依偎在男方懷裡,形成一個非常浪漫的造型。雖然這段戲按照愛情片的慣例使用了升格鏡頭,但實際上男女主人公四目相對的時間非常短暫,大約只有十秒左右,隨即鏡頭切遠,回憶和音樂適時地插入,營造了瞬間「怦然心動」的感覺並避免了過久的凝視所導致的羞恥感。
第五集結尾二人在海邊相互潑水的情節堪稱劇集前半部分的情緒高點,這段戲足夠的長,但是在男女主人公忘情戲水和欲言又止的告白之間還穿插著一段路人老闆娘的吐槽,配以兩首不同的旋律,在情緒上也分成了鮮明的三段,不至於一「甜」到底。
最後就是對於配角的妙用。《海岸村恰恰恰》中的配角超過二十位,劇集重點刻畫的是「公辰」社群那些有些小毛病但本質善良熱心的居民,很多時候配角刻畫得比主角更加鮮明。
小鎮鄰里間的親密互動是大城市裡原子化的個體所無法媲美的,這些活靈活現的角色構成了劇集的治癒系風景線。
浪漫愛情喜劇是一個高度同質化的劇種,《海岸村恰恰恰》將二三十年來一再使用的同配方重新調配了一遍,竟又打造出了一款席捲全球的熱門劇集,說明套路並非原罪,觀眾對套路本身並不厭倦,毋寧說,約定而成的套路反而能給觀眾提供心理上的穩定感。
常言道:「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韓劇的厲害處卻是把同一個配方一再地批發給觀眾,還能讓觀眾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