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讀(即數字化閱讀)動搖紙讀的統治地位,既是大勢所趨,也令不少人憂心忡忡。從腦科學的角度來看,屏讀與紙讀究竟孰優孰劣呢?
在貴州省圖書館24小時城市書房,有人在閱讀紙質書,有人在平板電腦上閱讀
不一樣的感覺
屏讀與紙讀的高下之分,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有學者開始關注了。多年來,研究者們主要從閱讀內容和閱讀方式兩個方面開展對比研究。
就閱讀內容而言,屏讀多集中於新媒體,具有時效性、互動性、便捷性的特點,適合於閱讀新聞、娛樂消遣、幽默故事等篇幅短小、主旨清晰、圖文並茂的內容。紙讀則來自書籍和報刊等傳統媒體,具有嚴謹、系統、準確等優勢,適合於閱讀篇幅較長、學術性強的文字和經典作品。
如果閱讀內容一樣,這兩種閱讀方式誰更有優勢呢?科學家根據PET(正電子發射斷層成像)給出文字加工模型,即描繪出閱讀文字時啟用的腦區。文字首先透過視覺編碼傳遞到視皮層進行識別,然後在聯合皮層(即除感覺區和運動區之外的大腦皮層,約佔大腦皮層總面積的75%)進行語義聯想,進而引起情緒反應、推理、反思或表達等行為。無論是印在紙上的文字,還是出現在螢幕上的文字,其資訊處理的過程基本一致。
但是,紙讀會伴隨翻書動作、手指接觸紙張傳來的觸覺,很多讀者因此更傾向於紙讀,覺得紙讀有一種踏實的掌控感和愉悅感。除了觸覺,聽覺、嗅覺也在閱讀過程中傳遞著微妙的資訊。有些人習慣於聽見翻書的聲音,嗅到印刷品散發出來的氣味。雖然電子閱讀器也在模擬翻書的聲音,甚至可能模擬書籍的氣味,但適應它們需要一個過程。
年齡、性別、職業等個體因素與閱讀載體的選擇偏好有一定關係。研究發現,女性比男性更傾向於優先選擇紙讀方式,而男性讀者對屏讀的滿意度要高於女性讀者。大學生比其他年齡階段的人更喜歡使用電子閱讀器,並認為其優勢大於劣勢。
儘管大多數讀者主觀上還是傾向於紙讀,但歷次國民閱讀調查報告仍顯示,成年國民越來越多地選擇了屏讀而非紙讀。屏讀方便快捷、低碳環保,只需指尖輕輕一點,海量資訊瞬間呈現,在乘坐地鐵等碎片化時間段更具優勢。紙質必須買書或者到圖書館,必須付出相對較多的時間和經濟成本。
在河南省鄭州市紫荊山地鐵站,一對雙胞胎姐妹在候車間隙閱讀電子書
不一樣的眼動
屏讀和紙讀都是在看,看的過程有很多共性。人眼在注視不動的情況下能夠看清的文字是有限的,無論屏讀或者紙讀都不可能做到一目十行。不要輕信那些所謂“眼腦直映”“整體文字影象處理”等快速閱讀法。人眼只能看清落在視網膜的黃斑中央凹上的若干個文字,相鄰文字的成像是模糊的。為了看清楚相鄰文字,必須轉動眼球(簡稱眼動),換行時會出現更大幅度的眼動。
閱讀時的眼動往往不是一個字一個字地進行,而是經常出現跳躍,當理解不了或者需要鞏固的時候又會往回跳。使用眼動儀可以對閱讀者的觀察時間、注視次數、回跳次數等進行分析。
一項關於小學生使用電子教材和紙質教材的對比研究發現,電子課本和傳統紙質課本的閱讀過程是非常相似的,遵循從上向下、從左到右、從主要資訊向次要資訊過渡的習慣。但是,在正文、圖片上的觀察時間、注視次數和回跳次數方面,電子課本都少於紙質課本。
可能的原因是,在時間有限的情況下,電子課本因為聲音、動畫等媒體的參與,閱讀資訊量要大於紙質課本,所以分配在正文、圖片上的時間相對較少。此外,電子課本透過多種通道提供資訊,相對較容易理解,存在“多快好省”的情況,所以無需對正文和圖片給予更多的關注。
上世紀80年代的研究發現,屏讀的閱讀速度遠遠慢於紙讀,且屏讀的準確率和理解率明顯比紙讀低。但隨著電腦的更新換代,螢幕顯示效果變好,讀者視覺疲勞降低,屏讀與紙讀在閱讀速度和閱讀理解效果上不再有顯著差異。
隨著手機、電子閱讀器的出現,屏讀速度出現“分化”,手機、電子閱讀器的螢幕尺寸小於紙質文件和電腦螢幕,限制了閱讀視線的掃視範圍,導致閱讀速度減慢。一項關於大學生使用不同尺寸的手機螢幕對學術文獻閱讀效率的影響的研究發現,使用大屏手機的使用者,閱讀用時較少,且理解率較高,較容易進入深閱讀狀態。
值得關注的是,長時間屏讀會影響視力。全球每年有超過3萬人因螢幕發出的藍光、輻射導致失明,發生近視、散光、白內障等不同程度眼疾的更是大有人在。控制屏讀的時間、佩戴防藍光眼鏡可以減少屏讀的副作用。此外,兒科醫生建議2歲以下幼兒完全不接觸屏讀。
不一樣的績效
閱讀是一種學習,屏讀和紙讀哪種效果更好,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目前在屏讀和紙讀的閱讀績效對比方面有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數字閱讀與紙質閱讀在閱讀理解效果上沒有明顯差異,受試者在分別進行屏讀和紙讀後針對閱讀內容接受問卷測試,得分基本相同。第二種觀點認為,紙讀的理解率高於屏讀,尤其在閱讀長期記憶和知識內化程度方面,紙讀優於屏讀。第三種觀點認為,屏讀比紙讀更有效,尤其是可以提升青少年的閱讀能力,具有多媒體功能的電子詞典可以增強兒童的詞彙量和理解能力。
這三種觀點都有其實驗證據。閱讀績效涉及較為複雜的心理過程,影響因素眾多,目前還沒有得出較為一致的結論。不同研究中,測試物件、個體特徵、數字載體、環境因素的差異,都可能使研究得出不一致的結論。
有些人喜歡讀紙質書籍,他們的閱讀習慣和心理活動會使其在紙讀時效率更高,反之亦然。到底選擇屏讀還是紙讀,應該尊重閱讀者的主觀意願。閱讀行為和習慣的改變,會刺激並改變腦神經元的聯結方式,大腦會隨著閱讀行為的變化而進行適應性調整。一個人的閱讀習慣和心理活動並非一成不變,而是在隨時發生可塑性的變化。假如穿越回古代,我們就得適應龜殼上的甲骨文、竹簡上的小篆、宣紙上的楷書或草書。思想的載體一直在變,不變的是人類的文明如河流般起伏向前。
公元前5世紀末,當文字傳播挑戰口頭傳播時,柏拉圖曾表達過擔憂:“信賴文字會阻止我們記憶。”數字化閱讀的出現在擴大我們閱讀範圍的同時,也帶來了種種問題,我們不能因噎廢食,“把嬰兒和洗澡水一起倒掉”。
放眼未來,新媒體的崛起勢不可擋。科學家需要在這個背景下去研究屏讀和紙讀的神經機制,實現最理想的閱讀效果。讀者也應自主思考,如何在合適的時間、場合、訴求下選擇合適的方式,得到最理想的閱讀體驗。
(作者王欣系華中師範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副教授,中國神經科學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