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頭犁田拉車的老黃牛死了，是吃場院的黃豆脹死的。
父親很傷心，找來常殺豬的王振山把老黃牛的皮扒下來，牛肉切成了一塊塊，讓有力氣的趙長貴挑到村裡村外賣了。那張黃牛皮，掛在外屋地的北牆上，漸漸地幹了。
爺爺說，拿到供銷社去賣了吧！父親不同意，說還是找個皮匠來，把牛皮熟好，加工成靰鞡，可以多賣一點錢，把死了黃牛的損失往回補一補。
父親從呼蘭河的南岸請來了一個老皮匠，姓劉，和媽媽還有一點遠親，我叫他姨姥爺。這個姨姥爺的手藝確實很精到，牛皮熟得軟和，靰鞡也縫得像模像樣，那靰鞡前邊的褶兒，捏得比講究人家的包子褶還勻稱，比供銷社賣的靰鞡強十倍。縫出來的十幾雙大小靰鞡，不到兩天的工夫都讓村裡的人買走了。
還剩下一些碎皮子，父親準備扔掉。那個姨姥爺說，我來一回,給這個小外孫一點禮物，把碎皮子裁一裁，剪一剪，給他縫個小足球，也算留個念想。姨姥爺真是手巧，不到半天的工夫，就飛針走線地把這個小足球給我縫好了。小足球圓圓的，大小由13塊皮子組成，我抱在懷裡，比抱著一個大西瓜心裡都甜。
姨姥爺回家了，我把他送到村口。他摸著我的頭說，那個小足球我縫得很結實，你就使勁地踢吧，踢得越遠你就長得越快。
姨姥爺走後，冬天就來了，生活富裕的人家開始殺年豬。父親從後院的李老穩家要來了一個豬吹膀（豬膀胱），塞進小足球裡，把氣吹滿吹鼓，用細麻繩繫好，再用一塊小皮子把這個進口堵好，完整的小足球就做成了。父親把小足球在地上摔了一下，跳得很高，拿到院裡踢了一腳，小足球軲轆出很遠。父親興奮地說，你和小夥伴們去踢著玩兒吧！
自從有了這個小足球，我一下子變得神氣起來。東西院前後院的孩子，都圍著我轉，不，應該說是圍著我的足球轉。天天的晚飯後，我抱著那個小足球往門前一站，比我大的比我小的就圍上來一幫，我變成了羊群裡的駱駝。一切遊戲的規則由我來定，哪個要敢不服從我的領導，我就說不玩兒了，其他的小夥伴就不由分說地將那個人攆走。
就這樣，我的小足球從冬天踢到了春天，從春天踢到了夏天。
一天下午，我們幾個人踢著踢著把小足球踢到了井邊。東院的小剛子比我們歲數小，好不容易才搶到一個球。他用力地一腳，小足球在空中劃了個弧線，一下子落在了井裡。
小剛子在井邊上哭，我們幾個小孩趴著井口往井裡看。井不深，就是七八米的樣子，浮在水上的小足球看得清清楚楚。
我們用打水的轆轤把柳罐放到水裡，小足球見到柳罐就跑，像是跟它追迷藏。試了半天，我們都滿頭是汗。
大倉子從家裡拿來個大竹竿，往下伸了伸，夠不到，就是夠到了也弄不上來。三胖子從家裡拿來一根大繩子，繫了個套扔進了水裡，還是白費了半天的勁。
小剛子揉著眼睛說，要不，我站在柳罐裡，手把著井繩，你們把我放到井裡去，就把小足球撈上來了。
我和二鐵子堅決反對，說你要是在柳罐裡站不穩，掉在井裡去，怎麼往外撈你呀！大倉子和三胖子也說，咱們都太小，沒力氣，握不住轆轤把，一撒手，他就去見井龍王了。
我們幾個人圍著井口爭吵，把自己的小腦袋都映到了井裡。小剛子那哭咧咧的小臉，就在小足球的旁邊一閃一閃的動。
忽然，二鐵子想出個好辦法。他轉身回了家，把他爺爺撿糞的苕條筐拿來了。苕條筐很大，有一個拱形的橫樑。二鐵子說，把柳罐繩系在這個筐樑上，送到井裡，往上一拽，小足球就撈上來了。二鐵子試了幾下，還是不成功，苕條筐太輕，沉不進水面。
我想出辦法來了。我說，這兒有塊石頭，把石頭裝在筐裡，大筐不就沉下去了嗎？
小剛子急忙從土裡摳出來那塊石頭，裝進了苕條筐裡。大倉子和三胖子搖著轆轤，一點一點地將裝了石頭的大筐沉入了水裡。我和二鐵子趴在井口，把井繩輕輕地往一邊拉，拉著拉著，小足球就被趕到了井水的一角。我和二鐵子齊聲地喊，搖轆轤！大倉子和三胖子用力地搖了一圈轆轤，好，苕條筐出了水面，竟把那個小足球裝在筐裡了！
小足球出了井口，我一把將它抓過來，摟在懷裡。小足球溼漉漉的，小剛子急忙脫下布衫來擦。二鐵子高聲嚷嚷，這是我的功勞！
這時，二鐵子的爺爺來了，見我們幾個小孩從井繩上解大筐，往下搬石頭，就明白了怎麼回事。他黑著臉問二鐵子，你不知道這是撿糞的大筐嗎？二鐵子囁嚅著說，知道，可是小足球掉到井裡，我們用別的辦法撈不出來。
爺爺氣憤地舉起了拳頭，大聲喝道，撿糞的筐和帶泥的石頭都沉到了井裡，村裡人還怎麼吃水？說完，拳頭就要重重地砸下去。
小剛子一步竄到二鐵子的前面，說，爺爺，要打你就打我吧，是我把小足球踢到井裡的。我們幾個人也將二鐵子圍住，保護起來。
爺爺惡狠狠地罵了一聲“你們這些小混蛋”，拎著大筐氣呼呼地回家了。我們幾個小孩一鬨而散。
不大一會兒，幾個有力氣的小夥子來了，他們換著班往外打水淘井，二鐵子的爺爺趴在井口看著。
太陽落山的時候，井水淘幹了。井旁那個大坑裝了半下子水，鴨子鵝都在水裡遊。
二鐵子的爺爺說，井底滲一宿，明天就有潔淨的水了。
那天傍晚，東半截的村民都得到村西頭的那口井去挑水抬水，捱了不少的累。他們都罵我們幾個不懂事的孩子，罵我的這個小足球。
過了幾天，外村的表哥到我家來，我把小足球送給他了。
作者：王延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