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溫水暖人亦軟,江南水鄉的弄巷裡,趙銘和杜婉兒一同長大,青梅竹馬。
“銘哥哥,長大了你要做什麼?”小小的婉兒軟糯的嗓音開口詢問著。
“哥哥自是要念書,考取功名?”少年牽著婉兒的手輕輕回答道。
“唸書就是像爹爹一樣,每日看書嗎?”
“婉兒,是的。”
“好,那婉兒也要跟著銘哥哥唸書。”
少年少女昔日對話歷歷在目。婉兒回家後就找爹爹要看書,“婉兒,為什麼突然想看書呢?”
“爹爹,銘哥哥長大了要念書,婉兒也要念書。”
“女孩子家家的,唸書做什麼,過來和孃親學刺繡。”
“不要,爹爹,我要念書。”
“好好,婉兒,以後就跟在爹爹身邊看書。”
“夫君,你就慣著婉兒吧。”
“無妨,婉兒多看點書,日後也可做個通明達練之人。”
就這樣,婉兒跟隨父親每日看書,還會跟著母親到趙銘家中做客。
一日,兩家人一起吃飯。
“銘哥哥,你最近在忙著看書嗎?”
“對的,婉兒最近呢?”
“我也在看書呢,爹爹在教我識字,我會寫銘哥哥的名字了呢?”
“婉兒真棒。”少年微笑著摸摸少女的頭。
遠處的父母看著這一幕,趙父率先開了口,“杜兄,看著銘兒和婉兒,兩小無猜,和咱們以前一樣。”
“是啊,趙兄,時間過得真快。”
“不如咱們給兩個孩子定個娃娃親吧?”
“也可以,但日後也要看他們的造化。”
“好好好。”雙方父母的笑聲傳到了趙銘和婉兒這邊。
“銘哥哥,什麼是娃娃親。”婉兒的疑問讓少年臉上浮現了一層薄薄的紅暈。
“娃娃親就是以後婉兒都在跟在哥哥身邊。”
“好啊,銘哥哥,婉兒最喜歡跟在你身邊了。”
此時趙家和杜家燈火通明,紅綢懸掛,彼時的娃娃親在今日兌現。
趙銘輕輕拿起紅蓋頭,燭火搖曳下,杜婉兒的臉格外好看。“婉兒今日很美。”
“銘哥哥,”女子甜糯的聲音和少時問他長大要做什麼一樣動聽。
“婉兒,以後也可喚我夫君。”
“夫君。”
合巹酒後,床幔微動,那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趙銘和杜婉兒以為,這就是他們的一生,成家立業,相夫教子,上孝父母,下教子女。
卻萬萬沒想到,朝局動盪,底層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江南雖遠離朝都,卻也殃及池魚。
新婚不到三月,趙銘就被一紙徵兵令帶走了。臨走時,他將岳父岳母的接到他家,徵得同意後,變賣了岳父岳母的房產。
“婉兒,這些錢財你留著伴隨,此去一別,不知能否再見,就要辛苦你照顧好父母了,他們都在你身邊,我也好安心些。”
“銘哥哥,咱們逃吧。”婉兒淚眼婆娑地望著趙銘,乞求他能答應自己的請求。
“傻婉兒,逃兵可以要被株連問斬的。你放心,我一定安全回來,能寫家書時,一定捎封家書給你。”這一夜,兩人相對無言,相擁而臥。
“夫君,這是我繡的護膝,北方寒冷,保護好自己。”
“娘子,等我回來。”
杜婉兒就這樣站在小橋上看著趙銘的背影消失,“婉兒,不用傷心,銘兒一定會回來的。”趙母安慰道。
“母親,我會等他回來的。”
邊塞的冷超出了趙銘的預期,他看著眼前高大的城牆,石塊的灰色和大雪的白色,如此突兀卻也相得益彰。
來此三月之餘,他的手生了凍瘡,握不住每日要練的長戟,曾經握筆的纖纖玉手,現如今已粗糙厚重。
在軍營裡,沒有文人、莊漢之分,他甚至還不如那些莊漢之人,他不覺得苦和累,只是偶爾想到杜婉兒時有些悲痛。他寫了好多封信,還沒等到可以寄家書的時間。
“集合。”帳篷外的號角聲打斷了趙銘的思念。
放眼望去,黑壓壓得分不清是人還是天邊的烏雲。他握著長戟,第一次見到了統領大家的將軍。
“戰士們,我們守在邊塞就是為了抵抗外敵,為了讓後方的家人們安穩生活,此戰,我們必須要勝。”將軍的語音剛落,底下便傳來將士們的吶喊聲,“勝、勝、勝。”
“好,戰士們,今夜我們將發起突襲,大家喝了這碗酒,預祝凱旋。”
將軍的話,士氣大漲,趙銘也接過那碗酒,跟隨大家喝了。
烈酒入喉,灼肺燒心,他有一絲恐懼,從未上過戰場的他,在書中看到過戰爭的殘酷,卻萬萬沒想到,今日他就要親身上陣。
他站在城牆上,看著城牆外的敵軍,他們一個接一個爬上搭在城牆上的竹梯,他舉起手中的石塊,顫抖著手扔了下午。
他看著那人從空中墜落,身下的紅色逐漸盛開,還未來的及多想,身旁自己的夥伴已經被爬上的敵軍殺害了。
他拿起長戟,在夥伴的幫助下,刺進了敵軍的身體,他能聽見長戟入身的聲音,還有那人不甘心的低吟聲。
這場戰亂在三個時辰後結束,趙銘滿身是血,看著曾在一個帳篷裡的人只剩下了自己,他哭了。他明白了書中“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悲壯。
戰後的眾人,臉上滿是疲憊,在打掃著戰場,他看著自己曾住的帳篷被燒燬,自己寫的信也隨之被毀。
“趙銘,來住我們帳篷吧。”那是隔壁帳篷的人。
“多謝。”
今天的戰爭,趙銘不知道還要經歷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是下一個馬革裹屍的人。
一朝功成萬古枯,皚皚白雪覆屍身。
和遠在邊塞的困苦不同,杜婉兒覺得生活沒有多大變化,只是少了銘哥哥。
江南水鄉的巷子裡,依舊有孩童在打鬧。她一個人照顧著雙方父母,和母親們一起繡花賺錢,偶爾幫女眷們讀讀家書,回封家信。
只是她從未收到趙銘的家書,從別人的字裡行間中,她能感受到戰爭的殘酷,所以尤為擔心,但也只好安慰自己,無訊息就是最好的訊息。
趙銘在信被燒燬後,就只寫了一封信貼身放著,如果他遭遇不幸,翻看他屍身的人定會把信寄給家裡。
似乎每每這樣想,他都很幸運,在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中活下來。
是夜,趙銘和戰士們一起在半山腰等著埋伏。“你說,他們會不會來,”趙銘身旁比他小一歲的人問道。
“肯定會的。”他說對了,敵軍不僅來了,還來了他們已知的兩倍人數,以為是埋伏,沒想到是被別人甕中捉鱉。
整個小軍隊,只剩下趙銘和他身邊的小戰士,前面是敵軍,後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擺在眼前的兩個路。
“跳,”說完這句話後,趙銘拉著小戰士跳了下午。趙銘知道,若是被活捉,那才是痛不欲生。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戰場砸死的人,原來下墜是這種感覺,只是死了就見不到他的婉兒了。
上天這次似乎不再眷戀趙銘,他掉在了石堆上,而小戰士幸運地掛在了樹上。
最後,小戰士從趙銘身上找到了這封信,寄給了趙銘留的地址。
那天,趙銘死的那天,杜婉兒刺繡時紮了手,冒出的紅色鮮血讓人害怕。
隨後唸的家書,她的夫君戰士沙場,她看著眼前痛哭流涕的妻子,不知道如何開口去安慰。送走人後,她開始惶恐不安。
夜裡,她做了夢,夢見小時候她問銘哥哥娃娃親的問題,當時的銘哥哥害羞解釋,而她不知羞的答應著。隨後夢見銘哥哥讓她照顧好自己。
她哭著醒來,夜長寂涼,她從未像今晚這邊想他。
三月後,江南梅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她打開了這封信。
吾妻婉兒:闊別許久,思念愈深。
想來你看到這封信時,我便再也無法見你,望你勿悲。此去邊塞,一路風景慢慢說與你聽。
我曾想,帶你到朝都去看看,和江南不同,那裡四季分明。卻沒想到,我先去了邊塞,越往北走,越發寒冷,你給我的護膝真好。
這裡有高聳連綿不絕的山,樹枝高大卻光禿,水源是奔流不息的,和家裡的小溪相比,讓人有種心曠神怡之覺。
快要入城時,下雪了,我想你一定很喜歡,這麼雪白、美好之物,定然合你的心意,可惜在江南是見不到了。
望妻勿念,來世再續前緣。
短短的一頁紙,杜婉兒看後就暈倒了,兩家父母急切的找大夫看病,卻被告知,思緒過重,恐憂傷成疾。
江南的雨季好久,那些時日杜婉兒一直未下床,每晚也從未夢見過趙銘。來看過的大夫讓長輩們準備後事。
雨季停了,杜婉兒在和煦陽光的照耀下,微笑辭世。
銘哥哥,婉兒怕來世太久,這就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