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道光七年(1827年)秋,嘉興書生陳文因應舉人考試,僱舟赴杭。陳文之妻張氏多年來沒有生育,曾聞西湖上天竺寺有觀音聖蹟,求子甚為靈驗。張氏頗為心動,即乘丈夫赴試之便,帶上丫環同舟而往。陳文一家抵達杭州,已是八月下旬。三人進入客棧,盥洗換裝之後,陳文先是探望了親友,接著安排入闈考試事宜,忙得沒有一點時間。
入闈前一日,陳文告訴張氏,他入闈考試後要兩天才能回來,張氏枯坐客棧無益,不如帶了丫環去上天竺寺求子;第三場試考完後,他們再一起僱船回去,不用在此滯留。張氏聽了丈夫的話,心中甚是歡喜,到上天竺寺求子正是她此行的目的,於是便點頭同意。
第二天,張氏把陳文送入考場後,隨即喚了兩乘轎子,一主一婢往上天竺寺來。陳文家境富有,其妻也是名門之女。去上天竺寺那天,張氏華妝盛飾,珠翠盈頭,沿途之人無不顧盼張氏,都誇讚她為美若仙人。轎子抬著張氏往山上走去,行到半路張氏的轎子突然“砰”的一聲,兩根轎杆斷了一根。
轎杆突然折斷,兩名轎伕相互責怪起來。起初二人是言語爭論,後來演變到拳打腳踢,廝鬥不已。張氏見轎伕爭鬥,忙勸說二人事已至此,爭鬥也於事無補,只有快去另換一乘轎子來。丫環的轎子原本走在前面,此刻已經遠去多時,張氏呼喚已來不及,只好站在轎子旁邊等待轎伕們回來。
張氏等待良久,轎伕們才姍姍來遲,並抬來了一乘新的轎子。張氏見轎伕們弄來了新轎子,也就沒有埋怨他們耽誤了時間。轎伕們揭開轎簾,張氏低頭鑽入了轎子裡,轎伕將轎子抬起,朝著山上繼續走去。
一路之上山嶺重疊,野徑曲折,轎伕們在亂山之中轉彎抹角,疾走如飛。張氏坐在轎中,只感覺轎伕行走如飛,似乎正在朝某個方向疾進。張氏不知上天竺寺在何方,忙問轎伕們為何如此急匆匆趕路?轎伕們回答,轎杆折斷耽誤了時間,為趕上前面丫環的轎子,不得不走小道。走小道會減少一半路程,就能按時到寺廟與丫環匯合。
約行數十里,路徑愈僻,行人愈少。轎伕此時大喊“到了”,張氏揭開轎簾,發現轎子轉了個彎,在一座鼓面前停了下來。張氏忙問轎伕,這裡就是上天竺寺嗎?兩個轎伕回答此地正是上天竺寺。轎伕們邊說邊扣寺廟大門,大聲對立面呼喊“進香的到了”。
隨著轎伕的呼聲,有個小和尚打開了山門,探出一顆光溜溜的腦袋來。小和尚滿臉堆笑,與兩個轎伕似乎熟識,三人各以隱語問答後,小和尚便請張氏入內燒香。張氏忙問丫環是否到了,小和尚說尚未見到有人前來,也許是張氏走了捷徑,丫環和僕人還在後面,先入室內稍等片刻,他們不久就到。
張氏不知所以,跟著小和尚進了寺廟,經過曲折的走廊後,小和尚把張氏引入了一間密室裡。小和尚指著密室內的坐塌對張氏說,“請太太在此歇息,小僧先去大殿佈置,稍後來請太太進香。”小和尚說罷,返身離開密室,並隨手闔上了密室的門。
小和尚走後,張氏環視室內,密室內錦被繡枕,陳設華麗,不像是出家人居住的質樸淡雅之居,倒像是某個富翁的會所。張氏心中生疑,但轉念一想,認為此間是專門為有錢的香客提供寄宿的,便沒有再去糾結過問。
張氏等候良久,將近傍晚,肚子已是飢腸轆轆,小和尚卻杳無蹤影,張氏害怕起來。張氏在恐懼中直奔大門,可是密室大門已被人從外鎖住,張氏朝門外大聲呼喊,卻只聽見風吹草動之聲,不見有任何人回應。張氏急得落淚,嗓子喊啞了也無濟於事,只得默坐以待。
張氏心慌意亂,坐到一更天時,才有一個獐頭鼠目的小和尚打開了門。小和尚端著菜餚進了房間,請張氏用餐。張氏問小和尚,此間是何寺院?她為進香而來,為何將她鎖在房裡,他們意欲何為?小和尚見張氏質問,絲毫不理張氏,只是咧嘴笑著說:“太太既然來了,就安下心來,不要急躁。”
張氏心中驚疑不已,一股莫名的恐懼感升上心頭,張氏懇求小和尚放她出去,小和尚把菜餚往桌子上一放就走了。出門時小和尚把張氏推回房裡,又把門從外面鎖上了。張氏此時明白過來,自己上了賊人的當了,這裡尚不知是哪所寺院,丫環和僕人們肯定不在這裡。
張氏枯坐房中,眼淚已經哭幹,嗓子已經喊啞。飢餓實在難熬,不得不吃了小和尚送來的菜餚。如今落入賊人手中,張氏心中後悔不迭,早知道當初不該來此進香,如今後悔已晚。但求保住性命,脫身後再做計較了。
半夜裡,張氏正彷徨室內,忽然聽到開門之聲響起,仔細一看,一個高大的和尚踏步而入。這和尚長得面色紅黑,肥頭大耳且陽光兇悍,大和尚進門後見到驚慌失措的張氏,忙安慰她不要害怕。大和尚說他是寺廟的主事,太太來寺廟進香,他今日外出有事有失迎迓,禮節不到位之處,還請張氏多寬恕寬恕。大和尚說罷,狡黠的目光在張氏周身上下打量,不懷好意地奸笑讓張氏膽戰心驚。
張氏知道此人並非善類,竭力對外大喊救命,大和尚笑著說:“太太既到此間,已是籠中之鳥,插翅也難飛出去。不如從了小僧,今晚就與小僧消遣,他日定會放你回去。”大和尚說罷,獰笑著撲向張氏。張氏雖拼死反抗,奈何不是和尚的對手,她力不能拒,遂遭其害。
如此十餘日,每晚總有數名和尚前來輪流“消遣”。張氏一個弱女子,頻繁遭到惡僧蹂躪,惡僧們還用香在張氏的身上灼燒,張氏白皙的面板上被燒出了幾十個小洞。張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已然奄奄一息。第十二天晚上,和尚們見張氏氣若游絲,似乎已無法活命,就用門板將她抬到寺外,棄於亂山之間。
再說丫環和僕人抵達上天竺寺後,卻不見主母身影。丫環和僕人心中大驚,遍尋上天竺寺內內外外,都沒有找到張氏的身影。丫環和僕人急得放聲大哭,忙下山去回稟陳秀才。此時陳秀才已經考完出場,聽了丫環和僕人之言,料想妻子是中了惡僧毒計,氣憤之餘忙跑去杭州府衙報了官。
杭州知府成世瑄接到訴狀,深知此案與山中惡僧有關,忙派出官差拘捕上天竺寺眾僧前來詢問,又派出官差到山中各寺去摸排尋找。成世瑄逐一提審了上天竺寺眾僧,寺院住持聲稱沒有見過張氏,只看到丫環和僕人到寺廟進香。成世瑄多番審問,斷定上天竺寺僧眾的確不知情,只好將他們釋放。
不久之後,派出去摸排尋找的官差回來覆命,他們在山中尋找多日並未找到可疑人員,也並未發現張氏的身影。案子沒有一點線索,成為了一樁懸案。陳文見案子遲遲不破,上告到浙江學政和巡撫衙門,學政和巡撫衙門讓成世瑄繼續多加人手排查,務必找回張氏。
數日之後,杭州府衙來了一個老翁,他的身後跟著一個臉色憔悴的年輕女子。年輕女子跪在大堂上哭訴,一番話讓成世瑄震驚不已,這女子正是他們尋找多日的張氏。她身邊的老翁,正是救命恩人於老漢。
原來那天晚上,和尚們見張氏已經奄奄一息,將她抬到山溝裡丟棄。凌晨時分,寒冷和飢餓將張氏激醒,張氏睜眼看見滿天星斗,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但是全身的傷痛讓她馬上明白她還活著,張氏渾身是傷不能動彈,遠處的狼群嚎叫之聲不止,她嚇得肝膽俱裂,料想此劫難逃了。就在絕望之際,有一老翁路過山溝聽到她微弱的呼救聲,老翁循聲找到張氏,將她背下了山。老翁把張氏背到一間茅草屋裡,熬草藥給她喝,給她治療身上幾十個被燒出的小洞。
經過多日調理,張氏才能開口說話,她向老翁哭訴了自己的遭遇。老翁說他姓於,是山下一個普通的採藥人。前幾日他的兒子在外做生意被人毆打身亡,他去給兒子料理後事時返回晚了,正好路過那條山溝救下了張氏。張氏的遭遇令老翁既同情又氣憤,於是在張氏恢復後帶著她來到了杭州府衙報案。
張氏和於老漢的出現,讓案子有了轉機。陳文見到妻子未死,夫妻二人抱頭痛哭。成世瑄忙問張氏害她的和尚長相如何?地點大概在什麼位置?張氏說害她的和尚有六七個,為首的是個面色紅色、肥頭大耳的高大和尚,其餘是些年輕的和尚。
她一路上坐在轎中,也沒有多留心觀察,所以並不知道那間密室在何處。但那兩個轎伕顯然是他們的幫兇,轎伕們在城內長橋一帶攬活兒,她當初就是坐了他們的轎子才遇害的。若能抓到這兩個轎伕,也許能找到藏身在眾多寺院中的兇手,不然天竺寺有多個,不知兇手藏在那個寺廟。成世瑄認為張氏所言極是,於是決定來個引蛇出洞。
成世瑄讓張氏的丫環打扮得花枝招展,假扮成要去上香求子的貴婦人到長橋一帶僱轎。長橋一帶有很多轎伕,丫環前幾日坐了兩個轎伕的轎子。轎伕們將她抬到了上天竺寺,這兩個轎伕顯然不是兇手。幾日之後,成世瑄又讓丫環去長橋僱轎,並故意放出話來說她每隔五日要去上天竺寺進香一次。
到了第四次乘轎時,兩個賊眉鼠眼的轎伕抬著丫環上了山。這兩個轎伕故技重施,把丫環抬上了一座古廟門前,又將她騙進了密室裡。丫環剛剛進入密室,尾隨在後的官差一擁而入將轎伕、小和尚拿下。官差們根據轎伕和小和尚的口供,在集鎮上逮捕了大和尚。
成世瑄立刻提審了大和尚、小和尚和轎伕,大和尚起初不肯認罪,成世瑄讓張氏與他對質。大和尚見到張氏時,以為見到了鬼。事實證據確鑿,大和尚不敢抵賴,只得承認了罪行:
原來,大和尚法名覺空,俗名叫劉山海。此人本身是個地痞無賴,劉山海在街面上混不下去,就投靠了上天竺寺負責採辦的和尚覺明,成了覺明的下手。劉山海在街面上混過,手段殘忍、心狠手辣,他負責催繳寺院地租,採買物資等。劉山海經常用暴力手段催租,佃戶們苦不堪言。後來覺明和尚暴斃身亡,寺廟見他催租有力,把採辦大權交給了他。
覺空和尚出外採辦時,趁機剋扣銀錢,到青樓妓館中去瀟灑。後來他發達之後,又陸續拉了幾個昔日的兄弟到寺廟當了和尚,以此壯大自己的勢力。覺空和尚後來覺得青樓女子太過俗氣,便打起了漂亮女香客的主意。他與長橋的轎伕勾結在一起,讓他們把人抬到後山的寺廟裡,再由小和尚把女香客騙到密室。
事成之後,轎伕們得到銀子,和尚們得到“消遣”。覺空和尚隻手遮天,專挑漂亮的、陌生的女香客下手。覺空和尚還承認,表兄覺明和尚也是死在他的手裡。覺明和尚是個正直的和尚,他看不慣表弟的兇狠霸道,多次請求住持把覺空打發回家,覺空和尚便尋機毒死了他。
成世瑄又問覺空和尚,他究竟害了多少人了?覺空和尚說記不得有多少了,這三年來大概有十三人吧。成世瑄讓官差到山谷中搜索遺骨,共尋得殘缺的屍骨三具,且都是殘破不全的。後來又從寺廟後院的菜地、樹林裡挖出層疊埋葬的屍骨十具,屍骨都是年輕女子,這些屍骨有青樓的頭牌、有孀居的寡婦,也有外地來的良家婦人。
一幫惡僧,竟然在短短三年內連害十多人,導致至少十三人慘死。若不是於老漢救了張氏,張氏也難逃一死。正是張氏的僥倖存活揭開了這幫惡僧的真面目,否則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受害。成世瑄根據覺空和尚的供詞,逮捕和作惡的和尚五人和四個轎伕。
和尚罪大惡極,罪行令人髮指。三年內害死十三個女子,害死覺明和尚,總共十四條人命,其罪令人心驚。成世瑄按律將覺空和其餘五個和尚凌遲,四個轎伕判處斬首。刑部批文下達後,和尚們紛紛被剮,為虎作倀的轎伕紛紛人頭落地。陳文感謝於老漢對妻子的救命之恩,將孤身的於老漢認為乾爹帶回嘉興,給他養老送終。
此案轟動一時,被當時的人記錄在筆記、檔案之中。和尚本該四大皆空,本該謹記清規戒律,奈何這些酒肉和尚荼毒生靈,連害多人性命,罪行真是令人髮指。行文自此,不得不寫詩嘆曰:
天竺寺裡花和尚,僧袍之下罪惡藏。
誘騙糟蹋良家女,假仁假義壞心腸。
十三女子葬荒郊,作惡多端休想逃。
千刀萬剮骨肉盡,閻王殿上把命銷。
告誡後世披裟者,修行要做好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