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松打虎前,兵器一直是一根哨棒,這一點金聖嘆在點評《水滸傳》的時候也注意到了:從柴進家裡出來到景陽岡打虎這短短的一夜兩個半天,哨棒一共出現了十六次:“哨棒十六。半日勤寫哨棒,只道仗他打虎,到此忽然開除,令人瞠目噤口,不復敢讀下去。”
施耐庵先生在一回書中提到十六次完整哨棒和兩次半截哨棒,應該是聽到過流傳在陽穀縣的傳說:武松這根哨棒大有來歷——這是一件上天神物,之所以在景陽岡打虎時折斷,也是寓意頗深。
宋朝偃武修文,文士帶劍的傳統已經蕩然無存,那些廝殺漢反倒滿口之乎者也子曰詩云,整個社會風氣陰盛陽衰,小鮮肉打敗了肌肉男,於是宋軍就被西夏和遼、金常年按在地上摩擦——童貫想收復燕雲十六州,結果二十萬宋軍精銳被遼國一萬殘兵(金國打殘的)打得一潰千里。
宋朝的皇帝害怕外姓武將也來個黃袍加身,當然也怕老百姓扯旗造反,於是就頒佈了極其嚴格的禁令:“諸私有禁兵器者,徒一年半;弩一張加二等,甲一領及弩三張,流二千里;甲三領及弩五張,絞;私造者各加一等,造未成者,減二等。《宋刑統·第十六卷·私有禁兵器》”
不但老百姓不允許擁有兵器,就是正規軍士兵自備的兵器,也不許放在家裡。開寶三年(公元970年)五月,宋太祖趙匡胤下詔:"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軍士素能自備技擊之器者,寄掌本軍之司;俟出征,則陳牒以請。品官准法聽得置隨身器械。《宋史·卷一百九十七 志第一百五十·器甲之制》"
林沖身穿六品武官的綠色戰袍,所以他是有資格購買寶刀的——賣刀人穿著不知什麼顏色的戰袍,說明他也是有品級的武官,所以才可以像青面獸楊志一樣當街賣刀。如果不是穿著一身戰袍,早就被官府抓起來了。
在宋朝,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是不會像宋江、盧俊義那樣扛著朴刀招搖過市的,智多星吳用的趁手兵器,也只是一條銅鏈而已。
朴刀在宋朝不算管制兵器,那是一種介乎農具與兵器之間的東西,正經人也很少配備,所以無論是魯智深還是武松,從來都不以朴刀當兵器——魯智深離開小種經略的時候,提的是一根齊眉短棒,後來才有了禪杖和戒刀,武松哨棒斷了之後,也只有兩把戒刀。
從魯智深和武松的兵器上來看,就知道他們為人處世都嚴守底線,而宋江等人骨子裡就有不安分因素,所以他才要“血染潯陽江口”,並且“敢笑黃巢不丈夫”。
魯智深和武松當老百姓的時候,從來不配備違禁兵器,也不用朴刀打擦邊球,防身自衛就是齊眉棍和哨棒。
讀者諸君不要被電視劇誤導了:無論是魯智深還是沙悟淨,他們用的禪杖都沒有月牙和鍬頭,魯智深和武松自備的戒刀,也不是鬼頭刀或雁翎刀,而是出家人可以隨身佩戴的“比丘十八物”之一:“及持澡罐、漉囊、錫杖、戒刀、斧子、針筒,此皆為道具也。《僧史略》”
魯智深的齊眉棍可以做頂門槓子,而武松的哨棒則是大有來頭,據山東人民出版社1983年根據當地史志和傳說整理出版的《水滸外傳》描述,這根哨棒出自少林寺奇楓崖上的一株五葉楓樹:“樹幹丈餘,碗口粗細,英姿挺拔,直立雲端。樹冠玲瓏似傘蓋,葉片灼灼似烈火,紅光赤焰,輝映天穹。”
武松曾在少林寺學藝八年,在即將學成返鄉之前,他的師父把他領到了奇楓崖下:“我觀此樹,柔如條,韌如帶,堅如鋼,絕非一般喬木能比。若將它拿來做一件兵器,真乃神賜之寶。”
據武松師父介紹,這株五葉楓已經有五百年樹齡,有很多武林高手都想爬上崖頂,最後卻無一例外失手摔下,以至於奇楓崖下白骨累累,連師父本人壯年時也只爬到一半。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三丈的山澗、數十丈懸崖當然擋不住武松,武松跳過山澗攀上山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用戒刀將五葉神楓砍下來。
正在武松懷抱楓樹興高采烈之際,猛然間又竄出一條斑斕巨蟒……武松與巨蟒的搏鬥,此處省略兩千字。
經過一番生死搏鬥,楓樹被巨蟒一口咬斷,樹皮枝葉也在打鬥中完全脫落,變成了光滑錚亮的一條哨棒——看來武松是把巨蟒牙齒當鋸子,把蟒皮當砂紙了。
據當地百姓傳說,這株五葉神楓原本是泰山之神向西天如來求來的樹種,運送樹種的大鵬鳥路過少室山的時候,不小心掉下一粒,五百年也只長了一丈多高,就等著人間英雄來“斬木為兵”了。
武松就是憑著這一根天賜哨棒,打遍山東六府無敵手,但是在景陽岡上,面對斑斕猛虎,哨棒神威盡失,這其實也是一種宿命:哨棒只能用來驅狼,卻不能用來伏虎。北宋末年,官為虎吏為狼,僅憑一條哨棒,不可能殺盡成群結隊的惡虎——宣和年間上有六賊下有張都監張團練西門慶宋江,武松要想行俠仗義,就必須持有比五葉神楓哨棒還犀利的武器。
於是武松在哨棒折斷之後,上天又賜予了他一雙雪花鑌鐵雙戒刀,宋元交替之際流傳甚廣的《武十回》,對“時常半夜裡鳴嘯得響”的雪花鑌鐵雙戒刀的來歷也有交代,但因為與本文關係不大,這裡就不再贅述了。
咱們今天要聊的是武松哨棒得來和失去的寓意,尤其是哨棒能打狼而不能伏虎,說的也正是宋朝的君昏臣奸:苛政猛於虎也,那些兩條腿的老虎只允許百姓擁有不能打虎的哨棒,卻不知道哨棒折斷之後,武松又拿起了兩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