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是一個革命家,做革命的宣傳鼓動工作是他所非常擅長的一門功課,除了自己的文筆,他的演講也獨樹一幟,尤其在延安的時候,那裡的一些學校,像抗日軍政大學、陝北公學、魯迅藝術學院、中央黨校,經常邀請他去做演講。
毛主席的演講很受歡迎,聽講的人入腦、入心、全神貫注,有幸聽過毛主席演講的人,歷經幾十年都歷歷在目,難以忘懷。一個老人晚年在接受採訪時回憶當年的情景,臉上依然掩不住興奮和激動的心情,他說:毛主席演講的時候,沒有一個打瞌睡的。
毛主席如此牢牢地抓住聽者的心,靠的是什麼?
不妨拿一篇毛主席的報告來讀一讀,都有哪些與眾不同的地方。
1945年4月,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延安召開。24日,毛主席向大會提交了《論聯合政府》的書面政治報告,又在大會上作了一個長篇口頭政治報告。政治報告,給人的印象往往是枯燥無味的,處理得不好,很容易讓人瞌睡,毛主席的這個口頭政治報告是怎麼作的呢?讀下來,很明顯會感覺到一些鮮明的特點。
開門見山
沒有一句空話,沒有一句套話,沒有一句多餘的話,直奔主題。毛主席開篇便說:
“我代表中央委員會向同志們作報告。政治報告的書面稿已經印發,大家都看到了,所以我就不照這個書面稿來講,只講一下這個報告裡頭提出的一些問題,以及這個報告裡頭沒有充分展開來說的一些問題。我講三個問題:路線問題,幾個政策問題,關於黨內的幾個問題。”
就這樣了了數語,便將人們帶進了報告的中心內容了。
語言生動
毛主席的報告是講大道理的,講路線,講政策,講黨內的嚴肅的問題,他卻沒有板著面孔,單純地去空泛地講道理,而是處處採用通俗的、活潑的、生動的語言,輕鬆自如地把大道理講通了,講透了。
他在講到無產階級領導權的時候,講到了大革時期忘記農民的深刻教訓,他用了“潑冷水”這種說法,“當地主哇哇叫的時候,就向農民潑冷水。”“無產階級領導,主要應當領導農民,他不要農民,當農民伸出手來的時候,就潑冷水,因為地主也伸出手來了。”
講到“反帝”的時候,他說“帝國主義是幹什麼的?就是看到中國身上有油水,要揩一點油。” “用五個指頭去打那個‘ 帝’,他說多了,無須乎那麼多,要割掉四個,拿一個指頭去打,力量大得很,那個‘帝’就慌得不得了,就哇哇大叫哭臉了,光哭還下不得臺,就跪在我們面前。你看四個指頭都掉了, 就剩下了一個,無產階級也孤立了,變成了無軍司令、空軍司令。”
他講到丟掉了農民後的嚴重後果時,他說:
“你看小資產階級還來不來?他跑到你屋子一看,沒有幾個人,就嚇得不來了。小資產階級最容易變,有時他神氣十足,把胸膛一拍,‘老子天下第一’;有時就屁滾尿流。你屋子裡一個兵也沒有,又沒有飯吃,他老先生望一望就開了小差。這怪不怪人家?不怪,怪我們總司令,因為你不招兵。小資產階級的脾氣就是這樣,他看力量,看政策,你力量大,他就積極,‘我來一個怎麼樣?要不要我去打先鋒?’他看見你屋子裡沒有幾個大人,就說:‘下一回來吧!我今天還有事,家裡老婆生病。”
怎麼辦呢?只有無產階級招兵買馬,積草屯糧,五個指頭中間有了四個指頭,才有說服力。毛主席說:
“這時如果你再說:“來不來?同志,來開會吧!”他就是老婆有病,也不說了。他看見你有那樣大的力量,就說:‘我家沒有事,飯有得吃,老婆很好。’”
對那段忘記領導權、忘記農民的歷史錯誤,毛主席說道:
“你不要農民,小資產階級跑了,自由資產階級也跑了,大地主大資產階級集中力量來打我們,無產階級就從臺上滾下來了,鼻子也跌爛了。然後爬起來望一望:‘為什麼你打老子?你蔣介石不是朋友!’於是腦子清醒了,搞了一個土地革命。”
講到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為什麼要提出改造國民政府和國民黨軍隊,毛主席說雖然結果沒有改造成功,但“一個大麻錢的本也沒有蝕”,它取得了宣傳上的收穫,因為它讓老百姓認識到了“委員長的臉上是不大好看”,需要洗一下。他講道:
“聽說西安有一次開大會,三青團的人當主席,當時到了很多農民,散會的時候臺上喊口號‘蔣委員長萬歲!’農民就喊‘趕快完糧納稅!’什麼原因呢?因為國民黨要農民開會沒有別的, 就是要農民完糧納稅,他們腦子裡裝的就是完糧納稅,所以臺上有人一喊,他們也就喊出來了。 國民黨那個臉上黑得很,如果說要給它洗臉,全國四萬萬五千萬人裡頭恐怕就有四萬萬三四千萬人是贊成的。我們提出要委員長洗臉,他不洗,我們並沒有蝕本,而且賺了錢,這就是讓老百姓知道了為什麼要他洗臉。”
“我們還是請他洗臉,不割他的頭。我們開這個會,不是決定割頭!這個頭割不得!還是執行‘洗臉政策’,請他修改他那個錯誤政策。至於他洗不洗?還要看,今天他不洗,到明天洗不洗呢?那很難說。年紀大的老人不愛洗臉,老同志不要怪我,委員長也很老,他不洗的可能性比洗的可能性大,或許稍微抹一下做個樣子,也許連抹都不抹,弄得滿頭大汗,烏煙瘴氣。”
講到拋棄對國民黨的幻想以及樹立正確的思想路線問題,毛主席用“反面教員”強調經驗對教育人民的重要性,他說:
“人民是隻信經驗不信講話的。但是講還是要講的。我們有兩個大教員:一個是日本人,一個是委員長。這兩個大教員不要薪水給我們上課。沒有這兩個大教員,就教育不了中國人民, 教育不了我們黨。至於我們黨裡面有一些小教員,字也認得不多,也講不出好多道理,他們去講人家就不聽。後來請了一個日本人,一箇中國人,一個是日本法西斯,一個是委員長,這兩個教員幫我們一教,就教好了。”
講到“放手發動群眾,壯大人民力量,在我黨的領導下,打敗日本侵略者,解放全國人民, 建立一個新民主主義的中國”這一正確路線的來源問題,毛主席這樣說:
“這條路線是從哪裡來的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不是。是從外國送來的嗎?也不是。它是從中國自己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魯迅講過:路是人走出來的。我們這條路線,也是中國人民用腳踩成的。”
講到革命不要怕麻煩的問題,毛主席這樣說:
“要革命就會有麻煩,而且有時非常麻煩。如果想省掉麻煩,就坐在家裡抽長煙管。現在夏天來了,坐在樹底下,拿一把大蒲扇,那麻煩比較少。但是還有風波,魯迅不是寫過一篇《風波》嗎?世界上不會沒有風波,怕風波就不能做人,那就趕快到閻王那裡去交賬。我們黨現在經常遇到風波,有大風波,中風波,小風波,我們不要怕風波。現在我們的意志更加堅強了,不至於被風波淹沒。要在中國這個海里淹死我們黨,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會的。”
講到黨記憶體在的不喜歡孫中山的情緒問題,毛主席指出要舉起孫中山的旗幟,他說:
“那個時期為什麼我們不大講孫中山?因為我們被國民黨一下子打倒在地,爬起來也紅眼了。蔣介石手裡打著孫中山的招牌到處亂殺人,這時候,群眾對孫中山也就不喜歡。將來我們
的力量越大,我們就越要孫中山,就越有好處,沒有壞處。我們應該有清醒的頭腦來舉起孫中山這面旗幟。”
比喻形象
毛主席的演講中存在著大量的比喻,他在講道理的時候,形象的比喻隨手牽來,活潑而有趣味。
他在講到資產階級的軟弱性的表現時,這樣來比喻:
“它有那樣一種性質,好像《紅樓夢》上的林黛玉洗澡後身上發出的那樣一種‘香’,自由資產階級身上也出了那樣一種‘香’,這種香就是‘軟弱香’。它出了那種‘香’就要找市場出賣,有目的地向我們延安送,給我們黨以壞的影響。我們的宣傳有時也太刺耳,玫瑰花雖然可愛但是刺多扎手,‘羊肉好吃燙得慌’。對於那些紳士,玫瑰花雖可愛,但因為刺多他們不大喜歡。”
他在講到國際形勢、外國的情況時,警示說:
“給蔣介石撐腰的那些外國人,他們的臉也不好看,有些裝著天官賜福的樣子,還是不好看, 我們要警覺。”
他在講新民主主義的綱領時,這樣來比喻:
“新民主主義就是我們的總綱,有綱有目,‘綱’就是魚網上拿在手裡的大繩子,‘目’就是魚網的眼。”
他在講到部隊力量增長問題時,這樣說:
“怎樣長法?靠打麻雀戰,打游擊戰。麻雀滿天飛,哪裡有東西吃,就飛到哪裡去。 滿天的麻雀就是種子,可以發很多芽。雖然麻雀有機會主義,哪裡有糧食到哪裡去,雖然它現在還是小麻雀,但集合起來有九十一萬。是不是就永遠做麻雀,‘麻雀萬歲’呢?客觀事實完全證明了,我們這個麻雀與別的麻雀不同,可以長大變成鵬鳥。從前中國神話中說:有一個大鵬鳥, 從北方的大海飛到南方的大海,翅膀一掃,就把中國掃得差不多了。我們也準備那樣,準備發展到三百萬、五百萬,這個過程就要從小麻雀變成大麻雀,變成一個翅膀可以掃盡全中國的大鵬鳥。我們要做好準備,由小麻雀變成大鵬鳥,一個翅膀掃遍全中國,讓日本帝國主義滾蛋。”
他在講到黨員的共性與個性問題時,這樣說:
“太陽系有九大行星,就是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地球也是一個。它們各循其自己的軌道,按著一定的次序走,它們都是從太陽星雲分裂形成的, 大小樣子不同。至於行星上的東西,也不見得都是一樣。太陽上沒有人,我們地球上就有人,其他八大行星上面是不是也有一個有人,現在不能講,我沒有調查過。從前古時候地球上也沒有人, 沒有水,沒有空氣,自從有了空氣有了水,然後才能有生物,有了生物然後才能有人。天上的星星自己也常鬧獨立性,你們晚上抬頭看,有時能看到有的星跑掉啦!它也鬧獨立性。總而言之, 黨員是有各種不同的個性,誰要抹煞各種不同的個性是不行的。”
引經據典
毛主席自幼喜歡讀書,長期大量的閱讀極大地豐富了自己的知識儲備,在演講中常常自然而然地“用典”,增強了演講的趣味性和說理性。
他在講到對國民黨軍隊進攻的自衛反擊時,他用了《左傳》上的“退避三舍”:“你來,我們就向後轉開步走,走一舍是三十里,三舍是九十里,不過這也不一定,要看地方大小。我們講退避三舍,就是你來了,我們讓一下的意思。”還用了《禮記》上的“禮尚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往而不來亦非禮也,就是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還用到了《列子》上的“愚公移山”,他說:
“只要我們手裡還有一條槍,我們被打倒了,就把槍交給我們的兒子, 兒子再交給孫子。 有一個愚公移山的故事 ,說在山西有一座太行山和一座王屋山,現在這兩座山比較矮,從前比較高,不大好走路。有一個人名叫愚公,是一個很笨的老頭,在他附近還住著一個老頭名叫智叟, 是一個很聰明的老頭。有一天他們兩個人吵起架來了,為什麼吵架呢?因為愚公要把太行山、 王屋山移掉,帶著他的兒子孫子挖山、挑土。那個聰明的老頭就告訴他不必挖了,太行山、王屋山這樣高,怎麼能挖掉呢?愚公說:這兩座山雖然高,但是我死了還有兒子,兒子死了還有兒子的兒子,兒子的兒子死了還有兒子的兒子的兒子,父而子,子而孫,孫孫子子,子子孫孫無盡,而
山是不會再增高的。後來,有一個神仙為愚公的精神所感動,報告了上帝,上帝就派人把山移走了!這個故事是書上講的,並不是我編造的。”
他講到我們的軍隊與黨外人士建立統一戰線的時候,這樣說:
“只要不反對革命,我們就和他合作,另外拿一隻小眼睛去注意特務活動。和民主分子合作,怕什麼呢?我們有飯大家吃,有敵人大家打,發餉是沒有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還實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七搞八搞便成了正果。像梁山泊,就實行了這個政策,他們內部政治工作相當好,當然也有毛病就是了,他們裡面有大地主、大土豪,沒有進行整風。 那個盧俊義是被逼上梁山的,是用命令主義強迫人家上去的,他不是自願的。我們對於只要不是堅決的反動分子, 而願意革命並和我們合作的,就來者不拒,‘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姜太公他發表宣言:你願來就來,不願來的就拉倒。”
他在講到城市工作時,這樣說:
“城市工作要提到與根據地工作同等重要的地位,這不是口頭上講講的,而是要實際上去做的,要派幹部,要轉變思想。七大散了會,要把幹部一批一批地派出去,在可能的條件下,一批一批地走。到城市去做秘密工作,不要像《水滸傳》 裡的好漢,行不改名,坐不更姓,而是要改名換姓。梁山泊也做城市工作,神行太保戴宗就是做城市工作的。祝家莊沒有秘密工作就打不開,如果內部沒有動搖,內部不發生問題,就很難解決問題。”
他在講到知識分子問題時,這樣說:
“一個階級革命要勝利,沒有知識分子是不可能的。你們看過《三國演義》、《水滸傳》,魏、蜀、吳三個國家,每個國家都有每個國家的知識分子,有高階的知識分子,有普通的知識分子,那個穿八卦衣拿鵝毛扇子的就是知識分子;梁山泊沒有公孫勝、吳用、蕭讓這些人就不行, 當然沒有別人也不行。無產階級要翻身,勞苦群眾要有知識分子,任何一個階級都要有為它那個階級服務的知識分子。奴隸主有為奴隸主服務的知識分子,就是奴隸主的聖人,比如希臘的亞里士多德、蘇格拉底。我們中國的奴隸主也有為他們服務的知識分子,周公旦就是奴隸主的聖人。至於封建時代的諸葛亮、劉伯溫,《水滸傳》裡的吳用,都是封建社會里的知識分子。”
他在講到講真話的問題時,這樣說:
“什麼是不裝?就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孔夫子的學生子路,那個人很爽直,孔夫子曾對他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懂得就是懂得,不懂得就是不懂得,懂得一寸就講懂得一寸,不講多了。”
除了這一些,毛主席的這篇口頭政治報告裡的趣味性“爆棚”,他顛覆了人們對政治報告的一般性認識,象“聾子放爆竹——散了”、“豬鼻子裡插蔥—— 裝象” 等歇後語的應用,象“看我這個旅有沒有馬屎、驢屎、有害的微生物,如果有,就來打掃一下,洗乾淨,掃除官僚主義”等趣話的應用,象“為什麼我現在當首長?就是恰好要我當首長,沒有別的道理,本來張三、李四都可以當,但是點將點到了我的身上,要我當”等幽默語言的運用,比比皆是,枯燥的政治語言悉數消融在通俗的群眾性語言之中,深奧的大道理傾刻間成了淺顯的大道理。聽著這樣的口頭報告,哪個還能瞌睡起來呢?
毛主席的好友蕭三曾評價毛主席說:
“他的報告、演說、講話,是那樣明白、淺顯、通俗、動人,富於幽默、妙趣橫生,而又那樣意味深長、涵義深刻、左右逢源、矢無虛發。他的說話常是形象親切、有血有肉的。在同一會場裡,工人、農民、兵士、老太婆們聽了他的講話不以為深;大學教授、文人、學士聽了不以為淺。”
這樣的評價,真是太確切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