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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工作
在晦暗裡旅行,演戲——
而演戲正處於瓶頸之中的主要原因,
就是時不時跳出來一個幽靈,高聲指責演技部分
存在本色之處,讓自詡為戲精的
某人汗顏,並且惱羞成怒地以退演
作為遮掩批評的交換——更多的
群演完全不存在此類問題,他們或者以
隱蔽的穿幫或者以精心設計的與年代
完全不符的某種徽記,告訴那些潛伏的擁躉們——
看看他們多麼不忠實——濫用風雨效果
更是讓人髮指,還有雷電排擊
海邊的石壁,不僅沒有讓人陷入悲傷的重圍,
反而引起笑場的反應——你們讓企鵝
戴上紅箍又能嚇唬誰呢?
紅色巴士在自己的個人回憶錄裡總是
最先想起它與水泥攪拌車之間的友誼——
轟隆隆自轉的畫面,而所謂的公轉始終都在
直行的佈景之中,半透明的黑幕時而鼓起時而凹陷,
某人相信仍會有人記起懸在半空的它——
而當事人——風根本不會記得自己親手做過多少麵包,
更不會記得每一張從眼前一閃而過的
年輕的臉。如果把未來的他們與之對比,
它會發現多少人已經不在(或者當時就已不在),
又有多少人正在背叛現在的熱情?只有
隨組拍工作片的攝影師
完整地記下一切,不管是戲裡還是戲外,
不管是麥克白·張還是奧古斯都·M,
他們憋住的潛臺詞也會從腹語之中鑽出來,
被場燈當面羞辱——而與此同時他們對它熾熱的溫度
反而不以為然。那麼就讓他一個人唱吧,
眾人躲在二幕後面斜眼看著他與更多的
眾人聯合瞄準導遊的眼。
黃色塑膠皮
黃色塑膠皮包裹著我或者
我是黃色塑膠皮之中滾動的水滴。
呼吸是竹筷代替的,而我的肺又是被誰
租借給黃色潛水艇的藍色廚師?
翻滾的綠色眼皮在來源不明的光中掀起與關閉,
而被它掃視的範圍一會兒放大一會兒縮小,
彷彿灰色水槽裡奮鬥的魚鰓還是魚肚皮?
從塑膠皮裡脫離的黃色瀰漫在它能伸展其中的孔隙。
到處都是溫暖的黃色,它自憐地擁抱
含混不清而又激動的自己。
觀察令人愉悅,
甚至有點兒幸災樂禍的喜劇感。
他們對本就滑稽的名稱
進行同等滑稽的修改其實不算什麼,
那種看起來異常嚴肅的表情
反而將喜劇感的彩色水波噴射出來——
演員或者角色只有低於觀眾的
小視線才符合法蘭西的
喜劇特徵,如果高於那麼挫敗感
產生的就不僅僅是一夜撲空,
還有隨之而來的討厭。
但是,但是角色就是我們——
我們既是冷靜的山巒觀察者,
更是可憐的早晨體驗者,明白這一資訊
讓人萬念俱灰。但喜劇感
終究還是沒有變成悲劇感。
反而讓滑稽長出一對毛茸茸的昆蟲翅,
井井有條地傻飛。
冷風吹過濱江站鐵路橋
風對鐵路橋是有過友誼的,
但是現在沒了。沒什麼好抱怨的,
回憶不能當飯吃,陳舊的友誼連湯都算不上。
鐵路橋自己說過什麼嗎?鄰居濱江站
又說過什麼嗎?她只懂得沉默,
只懂得沉默是因為她明白陳舊的友誼
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是我想請問你這股冷風明不明白
這是什麼意思。冷風吹過濱江站鐵路橋,
那橋一顫一顫的是因為冷風之力還是汽車輪胎的陰謀設計?
他並不是真心佩服你,而友誼燒酒超過儲存年限
就會由醇香液體轉變為渣滓或者汙垢之膏腴。
我就想告訴你這個而你明不明白這層意思?
辛酸是一錢不值的,隱蔽只值一毛五,
這個賬又是怎麼算出來的?
濱江站鐵路橋邊的荒草和雜樹……
冷風呼呼吹過斑駁石塊鋪設的橋面,
一個疑問冒出來——為什麼一列火車都沒有呢?
一列火車都沒有。冷風呼呼吹過橋下的洞穴……
天邊新月倒是出現了,它難道是在隱瞞
某個正在發生的重大變故?但願吧。
演員
穿好戲服——
下襬及膝,裡面的羽絨
又多又厚。去DW這所戲院,
在冷戰之中。
道具是現成的,
其中的假東西每個人全都
心知獨明,比如薄薄的,
比如從嘴唇下面
冒出來的
寒氣。染白的眉毛
漸漸恢復原來的顏色,
染黑的心呢?
屠岸賈的關鍵詞
是圖案還是鼓?
配樂竟然是巴赫,他從耳機中
釋放畫外音。
主角是拆線的
或者修改線團的人,
圍攏的全都垂著笑臉彷彿他們都是
剛剛鑄就的火爐。
位置和佈景
並不協調,在黑白的天色之中,
任何雜色都那麼不舒服,
何況老雜毛?
對白少於獨白,
而獨白僅僅是暗灰色的高音喇叭。
幕口是安檢裝置
還是打卡裝置?
哈姆雷特不在這個戲裡,
更不能詢問與自問。
沒有觀眾。沒有詞兒的龍套全都
兼職鼓掌員。
精緻的戲精
或者北魏的戲骨——
職業道德是存在的,校對抱著
幸福這塊肉骨頭。
連續劇。黃昏
僅僅是其中一幕,明日彩蛋,
昨天就已擬訂。惶恐不安的
新演員和中年演員——
各有各的不安。
即將退休的口腔之中
奔跑著綠皮火車。他們對自由
有著獨特的理解。
諸位談起下雪之時
灑家談論演戲,雖然舞臺經驗
稀薄如雪,但是甜蜜心得
卻多如諸位堆積雪人之快感,
甚至連發牢騷都像撒嬌那般可人——
群眾角色不是那麼好演的,
因為臺詞甚寡或者乾脆一句沒有,
正如下雪之際的嚴寒僅靠
哆嗦的行為演繹肯定是不夠的。
內心戲如何?您的表情呢?
猙獰易與怪獸重合,而齜牙咧嘴
焉知不是牙疼?不要麻煩護士,
嫵媚要求之高,臉皮豈能
全部應付?那雪花小姐又黏又溼的
嘴唇背後又藏著什麼樣的陰謀?
後宮的想象並不足慮,前庭的臘梅
正在製作之中。花朵是暗黃色的,
與灑家從趙縣去鵝縣公幹途中
看見的美人膚色相似。凝脂的
酒店之豔情由此展開法國喜劇風格,
而現實卻是另外一番圖景——
宣宣自助餐中尤以風乾腸姿色
最有魅力——餘者未敘,
正如陳雪被置諸曠野而由
新雪承歡。他們反覆修改規則的目的
正是圖謀A區座位繼承權——
音樂是現場的,音效是提前錄製的。
對,提前。諸位看見的
只是結果或者效果,而珍寶火車
早在之前就已完成既定的航程。
您的懷疑完全是成立的——
雪可能是人造的,正如躲避不及的
冷,但是諸位全都亢奮得
彷彿剛剛接觸哲學的初中生——
在雪中奔跑,在雪中舞蹈。
人物素描
每個人都怪,
他也是,彷彿速度滑冰運動員,
直道看不出什麼,而在彎道顯示技藝的時候,
不是沿著切線衝出去,撞到廣告牌上,
就是就地臥倒。我倒是想同情他,
但是一股洋洋得意的愚蠢勁兒卻使他
營造出一種喜劇風格。在場的人
全都笑場了,包括與他一模一樣的人。
而在他使詐的時候,我則是笑得最厲害的那個。
我知道不該這麼做,但我偏偏忍不住。
他的冰刀故意擠碰著鄰居,他的豬手故意
在前浪的衣襟上輕輕拂了一下。當他從冰面上
爬起來的時候,經過管理的表情彷彿在說,
責任都是別人的。他的眉毛又黑又粗,
但是他的眼睛之細小又幾乎取消了眉毛
刻意製造的道德效果。我順手拍了一張照片,
並且抽去其中的彩色成分,把它放在這裡,
任你們評說。
亨利二世
亨利二世也會害怕的。
他喝著淡啤酒,在他的城堡裡
或者室內花園裡盯著地圖,而雨水順著石壁流淌,
經過高窗時,彷彿一個探頭探腦的侍從。
他現在開始怕人,而以前是不怕的——
那些人匍匐在市場泥濘的道路旁邊,
不敢抬頭冒犯他的紅鬍子,而現在他們全都站著,
舉著沒有封皮的書或者沒有洗淨的胡蘿蔔。
菲利普修士或者李奧修士和他們站在一起,
安靜的模樣彷彿置身於冥思訓練之中。
事情有開始就會有結束,否則就沒有
王朝或者時間的更迭。亨利三世或者莫奈五世
正在某個角落裡發芽,甚至一個洗衣婦的兒子
正在剝著大蒜的脆皮。王杖是有使用期的,
而且維修期也從未超過三年或者五年。
真正的目的並非替換什麼,而是那些盼望者的理由,
不喜歡的人就不要在一起,有情人終成眷屬。
亨利二世是有幻覺的,當他感冒或者發燒,
他的幻覺症反能減輕,而靜思的時刻
又有多少呢?王家寺廟的鐘聲響起來,
提醒他,恐懼才是永恆的堡壘。
閏四月初七懷杜甫
我只希望我沒寫過
那麼多的死人。他們都還活著,
二姑的兒子還活著,陳濤斜
那四萬個人還活著。初夏的楊花
仍在飛舞,如同飄過弘農的
雲朵。我也希望我沒寫過
似詩而非詩的大賦,沒寫過早晨好
韋大人或者晚上好誰誰誰。
我只希望鏡中人的白頭變成
烏頭,也希望他比想象中的我
還要單純還要自我。他不必
向鄭虔解釋也不必向嚴武。
他可能會羨慕孟諸澤自由的沙鷗,
也羨慕躲避他長弓的鴻鵠。
人生能有米酒喝還要什麼
腳踏車?我去扶風的真正目的
又究竟是什麼?我能保障渭水
清澈還是能保證終南山的快捷車道
不會再出交通事故?芙蓉開落,
你們爭論的人莫非是我?
我只希望我從來也沒有寫過
那麼多的死人與罪惡。
潛臺詞
深更半夜睡不著
摸去餐廳找水喝
(我才不會傻乎乎地給自己煮咖啡呢
不怕迷人的卡度咖啡
只怕清醒的印度哲人)
熱水只有半杯多
咕嘟嘟喝下熄滅丈二高的肝火
(我才不會傻乎乎地給自己燒熱水呢
萬一睡著了燒乾了
我的小命就沒了)
和妻子討論肥肚腩
游泳圈太不道德了
(我才不會傻乎乎地牽扯無辜的感情
面板富裕轉彎才會靈活
否則就會砰地一聲over)
詩裡光腳可踩泥
白天可就傻透了
(不說泥裡什麼玩意兒都有
還有討厭的顏色粗糙的質地
看不見聽不見的冷)
綠皮的新歷史主義
你到底藏到了哪裡
(我才不會傻乎乎地抱怨自己的記憶
等我用不著的時候
就會從書架露出墨綠而狡猾的厚臉皮)
看了一上午的英文書,
打扮打扮出門,不巧下了雨,
傘拿來了,雨又沒了。
捉弄人的並不是雨,而是
另有主謀。別搭理他。
蹲在地上看薺菜的小白花兒,
還有蒲公英的小黃花兒。
麗水公園的紅花兒又肥又油,
水裡泛出的味兒似乎提前預言
夏天的命運。各個建築群
都有人看守,極樂寺廟門前
也圍著一圈兒布帶子。
喜鵲不知愁滋味,對著
門戶森嚴的遊樂園自言自語。
風也大,亂穿衣的人挽了袖子,
大口罩遮不住姑娘新描的
眼影。心情怎樣不知道,
多看點兒驚悚片或者災難片
也許就舒服了。傳聞
還是很多,多希望
兌現它幾個。
室內望雪
找點兒高興的事兒,
太高興的沒有,一般的高興
就是望望窗外的亂雪,
而且必須限制於此。
如果走出門去,法蘭西喜劇
就會變成你能想象的
一種地方戲(別再探討
戲劇藝術啦,快來看雪啊……),
或者是一首詩,關於
邊疆或者是關於寒冷。
引申其實也沒必要,但是象徵……
琢磨琢磨還是有市場的,
總比塑膠花兒好一點兒,
但終究遜色於醬油和醋,
與醋比吃醋誰能贏呢?
人家底子厚如石頭。
與滇池面面相覷
——給臧棣
你倚著亭柱。
腳下的平臺敷設著水面,
而更遠處是滇池,
更大的水面。
兩塊水面,誰是誰的延伸?
誰是誰的註解?
你背對它們,
彷彿胸有成竹,或者
根本不準備計算。
計算彼此的價值觀。
你倚著亭柱,
彷彿你已融入亭柱之中,
成為它的一部分,
支撐它殼鬥形的穹頂。
反過來看,亭柱正是你
肢體的某種延伸,
其餘三根亭柱頓時擁有
不同以往的含義。
戰友,夥伴,
衝鋒陷陣的馬鐙,
鍾情於馬鞭草對風景的貢獻。
風是從亭中的飄帶體現出來的,
而你斑白的頭髮,
顯得過於含蓄,絕對不會為了什麼風
而動搖。而且與頭髮相比,
你的鬍鬚簡直就是一塊
江心石。
誰都動不得。
風的兄弟——波浪,
垂頭喪氣,因為誰也沒有辦法
拿一個孩子氣的父親
充當街頭公社的釣魚工具。
更何況你倚著亭柱——
他是有靠山的,
他是有主意的。
就讓滇池在一邊涼快吧。
和滇池面面相覷的
是群山和別墅,是病號服和子彈。
而對於不同意的沼澤,
就讓人工橋糾正吧,
或者乾脆像鄭姓海軍統帥,
絕不懷念消逝的煙塵。
你倚著亭柱,
倚著方柱形車載收音機,
聽肺裡海鷗呼嘯。
中秋雨夜看巴西倉庫版《哈姆雷特》
昨夜,雨下得挺嗨,
月亮被堵在烏雲的被窩裡,
哈姆雷特被堵在自我沉思的棺材裡,
霍拉旭的視野並不是一根與友誼保險有關的登山繩,
鬼魂的鬼話強烈慫恿著一個人從一個君主國家裡逃脫出來,
從丹麥到英格蘭,從什麼到巴西……
脆弱的鴿子蛋繼續脆弱,而懦弱的人
突然拔出高爾夫球杆捅向或者砸向簾幕後面的寵臣……
誰關心哈姆雷特是真瘋還是假瘋,
正如誰關心扮演他的演員是男的還是女的,
本來姓塞隆克還是姓林。
墓穴敞開懷抱歡迎所有的東西,早先是
莎士比亞和伊麗莎白,如今是倉庫劇團七人組,
以後則是面對舞臺的所有紅面座椅以及其他附屬物,
嚼著失味的口香糖舉著發燙的手機……
你能相信什麼永恆?你能相信賊聰明的哈姆雷特
究竟有多少張臉?她如鐘錶指標或者傀儡一樣晃動著腦袋,
她在愚弄壞叔叔還是兩個自稱朋友的小丑?
沒有答案——奧菲利婭值得愛嗎?哭花的歌唱臉
不過是絕望的代表性表情,對舞臺對塵世對窗外
茫茫的中秋雨夜。隔江對岸的燈火中那些吃五仁月餅的人,
在還是不在?雨夜拒絕所有關於人生意義的提問,
拒絕那些望月的宿命虛幻。
選自《作家》2021年第10期
編輯:王傲霏,二審:牛莉,終審:金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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