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林伯是殘廢軍人,有一個老婆一個女兒。他是我們村的名人,他原來是被國民黨抓壯丁當的兵,扛著槍跟在隊伍後面,上面說打誰就打誰,這是支雜牌部隊,沒有戰鬥力,欺負老百姓可以,打仗就怕死。淮海戰役時,部隊調到前線當炮灰,許多人逃散了,他舉手投降。被解放軍俘虜後,因為兵員緊張,經過教育,換上新軍裝,被擴充進部隊,成了一名解放軍戰士。朝鮮戰爭爆發後,一聲令下,他隨大部隊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抗美援朝去了朝鮮戰場。
據他說,到了朝鮮後,沒有休整幾天,就接到作戰任務,部隊急行軍到了指定區域,奉命阻擊敵人,不讓敵人撒退。他們連堅守的山頭雪大天冷,吃的是小米,打的是步槍,而敵人大炮打得厲害,震得人耳聾,九天九夜後,一連人死了一大半,連長也中彈死了,他算是命大,也懂得保護自己,留住了一條小命。但因為天氣寒冷,沒有保暖衣鞋,他還是被凍傷了腳,十個腳趾都凍壞掉了,送到醫院,把十個腳趾頭全截了,從此走路也一搖一晃的蹺了腳。於是,他懷裡揣著一本革命殘廢軍人證回到了家鄉。他的光腳我們看到過,他也常讓我們摸,確實象二塊光光的年糕,滑溜溜的,齊根地沒了十個腳趾。他人長得瘦,長年是光頭,走路一搖一搖,左右搖動,走不得快路了。
回到家鄉後,長林伯因為是革命殘廢軍人,受到組織的照顧,安排進了供銷社工作。這時他年齡已經不小了,開始張羅物件成家。但因為長林伯人殘廢了,幹不了農活,年紀也三十多偏大了,人又長得瘦猴似的,相貌也難看,所以沒有人願意嫁給他,很長時間沒有找到物件。後來經人說合介紹,娶了一個鄰村的女子做老婆,那女的其他條件不錯,就是個子很矮小,估計一米五也不到,綽號叫矮婆,也不容易找到物件,所以也就不嫌長林伯,倆人就扯了結婚證成了家。不知是那矮婆姑娘有毛病呢,還是長林伯那二個蛋蛋在朝鮮戰場凍壞了,倆人沒有生育小孩子。於是就領養了一個窮苦人家的女兒,一家三口,也有家的氣氛了,熱鬧了不少。
但好景不長,這長林伯喜歡喝酒,而且一喝就醉。現在手頭上也有錢了,每月可以發工資,就天天喝,常在吃中飯時喝酒,喝了就醉,罵罵咧咧,追打顧客,謾罵同事,鬧出許多笑話,酒醉嚴重的幾次,他打砸供銷社店內的貨物,把瓶瓶罐罐的都砸了一地。酒醒後腦子清醒了就不停地認錯,表示要改正,但第二天又是老樣子,這樣鬧嚴重地影響工作,屢教不改之下,長林伯被開除了,也就是提前內退了,憑著那張革命殘廢軍人證,每月從民政部門可以領取11元的撫卹金,日子還過得下去。
這長林伯不喝酒時,還是很熱情友好的,沒了工作,也不會幹農活,只能閒在家裡,整天就在村子裡晃悠,見人笑咪咪地打招呼,抱抱小孩逗逗玩,與老人說說笑話,遞根菸聊幾句家常。但一喝了酒,就不象人樣了,臉發紅,筋暴突,眼中透出兇光,翻臉不認人,親爹親孃也不認,誰勸都不理,誰來都不管用。摔家中的瓶瓶甕甕,見人就罵,拉也拉不住。平時,只要他的嗓門一響,我們就知道他又喝醉了,發酒瘋了,就跑去看熱鬧。長林伯會從樓上把家裡的甕呀蘿呀從樓梯上滾下來,把竹籃子、碗筷什麼的摔得滿地都是,嘴裡一個勁地嚷嚷,老婆在一邊哭,女兒嚇得躲在柴草堆裡。有一次,他發酒瘋,把家裡煮飯的鐵鍋子也摔破了,這在農村中是十分忌違的,打破鍋就是要倒黴,吃不上飯了。他的幾個親戚看不下去,七手八腳地把他捆了起來,揍了他一頓。長林伯殺豬一般叫著,揚言要殺了他們。村民對他也是又氣又怕,有苦說不出,當面奉承他幾句,背後恨恨地咒罵一頓出出氣。
村民最怕的是遇到婚喪嫁娶做紅白喜事,他主動要來幫助。看到他頭都大了。他來幫忙,洗洗菜,燒燒火,端個碗什麼的,十分的熱情,主人礙於情面,只得請他吃飯喝酒。但二杯酒一下肚子,就開始發飆了:什麼喜酒?沒有好菜,雞肉鴨肉這麼少,還不如死人的豆腐飯好吃。搞得主人家恨不得宰了他。
罵得最多的是供銷社的領導,公社的領導,生產隊的領導。他記著仇,是他們把他開除的,他喝醉罵仇人。老子前方賣命,你們卻享福,一群狗東西,操奶奶的。什麼幹部,幹他孃的部,人模狗樣,都是男盜女娼,沒一個好東西,通通應該殺光。這是他的慣用詞,口頭語。開始的時候,公社和大隊的人就把他捆起來,關起來。等到他酒一醒,就好了,好象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有人告訴他喝酒罵人摔東西了,他又是道歉又是作輯又是賠笑臉。以後這樣的次數多了,大家也習慣了,不當他一回事了,也不再捆他關他了。
慢慢地,長林伯年紀大了,酒量也小了,女兒也長大成人,能管住他了,限定他一頓只能喝一碗,如果他一多喝,女兒就將酒倒掉了,長林伯再也威風不起來了。後來女兒結了婚,有了小孩子,長林伯就照看小外甥,曬曬太陽,打發晚年。因長期酗酒,他的健康不佳,沒有多久,就生病去世了。
長林伯活著的時候,我曾經好奇地問過他,酒有什麼好喝,你會什麼這麼愛喝。他笑咪咪地剔著牙齒說,一是酒好喝,二是喝了酒,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常喝就上癮了。